神空驱动

（本试读章节包含所推进系列作品的第一本中的内容） 序言：求生者 在十岁的那一年，少年第一次经历了天灾，那是历史罕有的9.1级大地震，家乡正处于震源中心。 在那很幼小的心灵里，少年就非常明白，人类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不仅仅是他，不仅仅是他的父母，所有的人类，都如此的脆弱。 2010年，玉树地震，死亡人数2698。 2008年，汶川地震，死亡人数69,227。 1976年，唐山地震，死亡人数242,769。 这一切，都是少年在书本上读到过的数字。如今，他即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家人都在第一波震动中倒下，被建筑物埋到了更深层的地下。少年的右腿也被压断，很早便没有知觉。 七天前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五天前已经没有食物，三天前已经不愿意去计算时间。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他只是不想在黑暗中一睡不醒。 他曾在书本上读过，地震搜救，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每一次天灾，国家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投入最大的人力物力。但是，受灾地区环境艰险、地形叵测，救灾设备难以进入，人类社会赖以生存的交通工具，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束手无策。 每一次天灾，最终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 人。 军人，冒着生命危险，以血肉之躯冒死挺进。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由飞机上跳伞进入灾区；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接近灾区。 据说，每一位战士，在进行营救前，都为自己留下了遗书。 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人的生还。 在少年稚嫩的心灵里，以命换命，这实在是一道太过残酷的算术题。 很久以前，少年就曾经想，如果，仅仅是如果，存在着那样的一种力量—— 它拥有着媲美人类的双腿，具备踏破一切的机动力，任何地形，都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它拥有着媲美人类的双手，能做出随心所欲的动作，任何工具，都能得心应手地操纵； 它拥有着媲美钢铁的身躯，可以保护脆弱的人，无惧任何危险，无惧任何伤害。 它像人体一样灵巧，像人体一样敏捷，却又比人体更加坚韧，比人体更加强大。 如果存在，这种力量能否拯救自己，能否拯救千千万万的人？ 如果存在，这种力量又究竟是什么？ 可惜，直至生命最终之日，少年也仍旧没有看到答案。 奇怪的是，少年心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反而是不甘心。还有很多的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见过。不想就这样结束，无法就这样放弃。 一股郁结的情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化作野兽般的嘶吼，从喉咙里爆发了出来。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在封闭的地洞中来回反弹，发出悠长的回声。 当世界回归静寂的时刻，少年突然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嗒……嗒……” 如遭电击一般，少年抬起头，打起了全部的精神，他努力睁开双眼，仔细捕捉着周遭的变化。 “嗒……嗒……”那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并且逐渐迫近。它有着稳定的节奏，像是人类的脚步声，但频率又异常缓慢，似乎每一步都迈出了数倍于常人的步幅。 少年无法相信自己的听觉，他知道自己沉埋在废墟深处，不可能有人靠近。经过了那么久，肉体的知觉已不可靠，但是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原本摇摇欲灭的火苗，突然延烧到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他努力地朝着声音伸出手，想要离它更近一些，更近一些。而那声音，也似乎正在回应着他，更响亮，更剧烈，重复着连续的节奏。 最后的一声“嗒”，在头顶上方的不远处停住了。随后，又响起了一种新的声音，那是金属与石块之间发出的摩擦与撞击的声音。少年感到身边的物体都在微微震动着，他由此确信自己听到的并非幻觉。 ——那是强而有力的挖掘声。少年能想象到金属插入砂土中，巨大的残骸被挖出并轻轻抛到旁边，然后沉闷地撞击着地面的场景。 少年惊叹于这股声音中所蕴含的力量，如此的有力，又如此的轻柔，谨慎地确保着周边残存的支撑。在少年有限的认知里，这绝不是任何机器所能够做到的。 他早已经站不起来，但他伸出虚弱的双手，匍匐着爬向声音的方向。 终于，一道刺眼的阳光从头顶落下，几乎同一时间，新鲜空气的味道，欢快地蹿进了他的身体。 他用双手支撑起上身，尽全力仰起头，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但是瞳孔早已习惯了漫长的黑暗，此时根本睁不开眼，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 一个巨大的人影。 “不要放弃。”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的空洞中传来，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脑海里。少年的口舌已经僵硬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尽全力发出嘶哑的吼声，回应着头顶的声音。 两只巨大的手掌，缓缓伸过来，托起了少年的身体。如此地有力，又如此地轻柔，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出废墟。 紧绷住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少年感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只想闭起双眼，一口气睡到地老天荒。 但是，他还不能睡去，不能一无所知地睡去。 少年咬紧牙齿，集中起所有的毅力与精神，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猛力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他看到了不应属于这个时代的，钢铁的巨神。 第一章 ：临启 一曲火鸡的赞歌 距离那场举世震动的灾难，已经过去了十年。 从后世来看，这一年，已是西元纪年的尾巴，距离新纪元的大门，只余下区区数年的时间。当然，彼时的人类，对于即将到来的时代，并没有丝毫知觉…… 清晨的阳光射进房间，手机闹铃也适时地响起，敦促主人开启美好的一天。 主人却赖在被窝里，丝毫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舍得睁开，只是伸手摸到枕边，手指轻巧地按了几下，就准确地关掉了闹铃。 当6个闹铃中的第5个响起时，辛承才万般不舍地踢开被子，以缓慢而迟钝的速度坐起，又梦游似的穿衣、洗漱、整理背包，并在6个闹铃中的第6个响起时，风驰电掣般冲出了寝室。 同寝的室友仍滞留在梦乡里，辛承不由得诅咒起自己的课程表。遥想学期初时的豪言壮语，为了激励自己早睡早起，特地选择了早上7点40分的课程，简直能把自己都感动得落泪。但虚假的激情在几周内退却得一干二净，迅速回归到了每个月总有三十几天不想上课的节奏。 这是临启大学的校园，辛承嘴里叼着面包，骑着略显破旧的自行车，正在赶往教学楼的路上。沿路不乏同样急切的同学，偶尔也有提着公文包的教职人员。 即便还有半数人口尚且躲在被窝里，清晨的校园，仍旧处处展现着活力。 轻拂的冷风让他头脑清醒，是他每一天都非常享受的感觉。这短暂的8分36秒的车程，正是胡思乱想的好时候。 中学时代，宿舍到教室只有几十米，运动健将一个冲刺就到了，没吃早饭的话也只要一个半冲刺。 到了大学呢，楼与楼之间远得吓人，他自己尤其不喜欢奔跑，自行车便成了必备工具。今天幸好起得早，换到平时，骑个自行车还要堵车，堵完车还要找车位停车。听说，诺贝尔奖得主有专用车位，等以后发达了，包个最好的车位，专停自行车。 辛承在脑中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时，自行车已经停在了教学大楼的门前。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西方哲学史》，这是一部记录了前苏格拉底时期到二十世纪早期的西方哲学的指南，作者为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罗素也是195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 教授用激光笔遥指着巨大的幻灯片，在罗素的头像上来回转了几圈。 辛承漫不经心地记着笔记，对于早起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层。“哲学史简介”，就是这样一门选修课程，对他来说连专业课都不是，就让自己眼巴巴地早起。话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选这门课呀？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视线飘向窗外的校园。 临启大学，在全国范围内只能算小有名气，离顶尖名校颇有一些差距，但工程学院还算“名见经传”，尤其是机械工程专业，正是自己报考这所学校的原因。经过近十年的寒窗填鸭式苦读，辛承总算如愿以偿，迈过了高考这道残酷的门槛。遥想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之时，自己也颇有一些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少年得意，觉得未来的天地一片宽广，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然而真进了大学里，兴奋劲儿过去了，被各种课业一折磨，每天的日常又变成了教室、宿舍、食堂的循环，人生的意义又成了熬过一次又一次作业，再熬过一次又一次考试。一不留神，简直和高三也没什么两样。 大学是更广阔的世界，却也是更广阔的三点一线。 不对，还是有些不同的，大学课堂的气氛毕竟比较轻松，遇到有些“才气侧漏”的教授，兴致一高，神侃起来简直找不着北。 “罗素先生对于归纳主义颇有思考，最有名的就是广为人知的农场主理论。有一只火鸡，每天主人都定时给它喂食，这让它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坚定的信念：每天定时定刻都会有食物降临。然而有一天，它等来的不再是喂食——它被主人杀死成为餐桌上的美餐。” 听众席里发出一些稀落的笑声，似乎是觉得火鸡的命运非常滑稽。辛承却笑不出来，甚至还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觉得教授的话语里透出一丝没来由的凄凉。 “有些学者认为，农场主理论就是在抨击现代科学。毕竟，现代科学的基础，完全建立在观测和归纳之上。只有实际观测到的现象，才能归纳出所谓的科学规律。 “作为一个火鸡里的科学家呢，这位火鸡先生很好地完成了观察、归纳、推演这几个基本的科学步骤，作为一个科学家，火鸡先生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但它的观测规模终究受到局限，当整个农场世界被颠覆的时候，它的理论当然也就行不通了。 “所以说啊，大家要带着辩证的思想去看待科学，所有的科学都是规律，只有在特定的参照系下，才能够称之为真理……” 辛承开始有些喜欢起这位教授，这个年头，人类对科学的依赖早已不言而喻。太多人把科学定理与哲学意义上的真理直接画上等号，却忘了科学也有自己的局限性。 “老师，请问您如何看待‘圈养理论’？ ”一个学生举手提问道。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辛承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说起这个“圈养理论”，可是现在网上的热点。某位所谓的“网络红人”提出了一个神奇的观点，号称人类正在被外星人圈养，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他的理论当然受到了各方攻击，学界人士对其嗤之以鼻，普通网友则大肆嘲讽。但是这位网红却丝毫不为所动，不断推出新的“论据”，不断刷新人们的认知下限，似乎和整个互联网杠上了一样。 也因为这位网红的言论，网友们送给了他一个亲切的称号——“战略忽悠局局长”，简称“局座”。 教授微微惊诧，却又展颜笑道：“你们年轻人啊，要多读经典著作，不要总是去关注网上那些胡说八道、标新立异的言论。” 辛承托起下巴，心想这位教授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看似食古不化，居然也了解这些网络上的新鲜事，他不禁提起了一些兴致。 教授继续侃侃而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位局座还是具备相当水平的，他知道科学方法论的局限性，由此进行精准的攻击。这类似于一些狂热宗教者的逻辑，上帝无法证实，却也无法证伪，严谨的科学家不会正儿八经地去论证上帝的‘不存在’，这就让有神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位局座也是这样，所以说，就怕流氓有文化啊。” 同学们又一次发出了笑声，似乎都对教授的解释非常满意。 辛承摸出手机，输入了几个关键词，迅速地扫视着这位网红的理论。 不论怎么看，都是刻意制造耸人听闻的言论，这年头的人啊，为了红真是什么都敢说。他暗暗心想，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恶意炒作，是早已用滥了的营销方式，只是永远有闲得发慌的吃瓜群众，愿意蹚这浑水，让自己沉浸在永无止境的自娱自乐之中。 教授的抨击依然没有结束：“如果真的存在圈养，火鸡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农场主的存在呢？就算我是一只无知的火鸡，看到每天有人给我送饭吃，看到圈住自己世界的围栏，我也一定会起疑心，大家说是不是？” 同学们纷纷称是，辛承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教授说道：“离下课只有两分钟了，我问大家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一只被圈养的火鸡，某一天发现自己失去了自由，那么请问，在你剩下的生命里，会以什么作为继续生存的目标呢？” 辛承脑海中颇有些想法，却又并没有举手答题的干劲，于是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教授，孰料正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教授环顾左右，见再无别人应答，便指着他说道：“就决定是你了。这位同学，请说说你的想法吧。” 辛承并不害羞，他略有些摇晃地站起，将心中的观点一股脑儿地抛出： “我认为，无论是被圈养的火鸡，还是圈养火鸡的农场主，乃至一切高知或低知的生命体，其根本性的存在目的都是纯粹而独一的——那就是求生。 ” 四下里响起一些稀落的赞同声，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露出赞许和鼓励的表情。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教授向大家道别后，关掉幻灯片，拿起公文包缓步走出了教室。学生们也都伸着懒腰站起身子，有些人急匆匆地收拾书包，赶往下一个课堂；没有课的人们则不慌不忙地交谈着，聊着一些天南海北的八卦新闻。 辛承的下一节课就在隔壁的教室，所以他一点儿都不着急，仍旧慢悠悠地浏览着有关局座的信息。 突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帖子，似乎是局座前几天才刚刚发表的最新文章—— “鄙人的理论叫做‘圈养理论’，很多人会因为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猪、牛、羊或者鸡、鸭等等传统的畜牧业。 “但是，并非所有的圈养都是农场形式。举个简单的例子，做生物实验时将细菌放在燃烧瓶中，细菌并不知道‘观测者’的存在，小小的燃烧瓶，是细菌认知范围内的全部世界。细菌根本看不到世界的壁垒，也认识不到高层次的干涉，它们只会认为，自己依照自我意志而自由生存着。 “人类连太阳系都没有离开，对这个宇宙又真正了解多少呢？” 辛承的手指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手机，感到门外的冷风从桌椅间拂过，吹得背脊阵阵发凉。 萝卜社 大清早的哲学史结束之后，辛承又马不停蹄地上了好几门课，分别涉及了机械动力学、理论力学、计算机程序等数个工程方面的领域。 经过了忙碌的一天，距离自己的梦想似乎又远了一步。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非常有难度的课程，也不敢说自己学的有多好，却偏偏不明白学习这些课程的意义何在。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所大学，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呢？这么多年来，所有学习到的知识，所有搜集到的信息，都与那个影像相差甚远。 辛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默默看着天上的星空。 此时，他正一个人躺在校园西南角的大操场上，葱郁的青草在夜幕中沾染了些微的湿气，有一丝发凉的感觉。夜晚的天空漆黑神秘，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在天空之上，在空旷的操场上方，更显皎洁明亮。跑道上偶有几个坚持锻炼的学生，也有散步的情侣；隔壁的篮球场上拥有着最多的人气，也许是因为有露天灯光的缘故。但并没有人大声喧哗，似乎都在享受这星空下的宁静。 而辛承则是完完全全地躺倒在草地上，垂直凝视着头顶上的天空，视野范围内只有无尽的星辰。 据说，这个地方原本也建有实验楼，但是一场严重的实验事故引发了大爆炸，将整个楼群夷为平地。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事实真相早已无人知晓。爆炸后，学校面临着严重的资金短缺，无力重建高楼，只能将就着造了这个大型操场，满足学生们的体育娱乐事项。有趣的是，当这个传说从学生们的嘴里说出来时，则完全就是一种因祸得福的快感。 据说又据说，临启大学原本也是顶尖学府之一，但正是那一起事故，让学校在资金和声誉两方面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从此一蹶不振，沦为今日的二流院校。当然，这一点就更加难以证实了。 不管历史的真相如何，对辛承来说，这块操场是看星星和发呆的宝贵场所，每当心情烦躁或失落之时，自己就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像今天这样“大”字形地躺在草地上，让整个人浸润在浩瀚的星空之下。 自从早上的哲学课之后，辛承的脑海里就充满了各种纷乱的思绪，时不时地想起局座的文章，甚至之前上课时也因此有过好几次走神。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网友不厌其烦地与其争辩了，因为“圈养理论”就像一块有魔力的磁铁，如果不彻底地将其驳倒，那么整个身心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过去，陷入思考的深渊。 被困在区区地球上的人类，以自己的所见所感而构建出的世界观，与被困在农场围栏里的火鸡，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如果哪一天，真有高级生命体降临，证实了人类文明只是一个被圈养的世界，那又有什么意外呢？ 辛承为心中的想法而感到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无意识的思考，居然会偏向于赞同局座的理论。 但他转念一想，人类既然能够相信鬼神之说，那为什么不能相信外星人呢？也许，人们欠缺的只是一些证据而已呢？如果外星人真的降临地球，人们究竟会惊讶还是恐慌？会不会还有一丝兴奋？ 说起来，人类如果真的是广袤宇宙中的唯一生命，这种巨大的孤独感，相比起被外星人监控，究竟何者更为可悲？ 正当辛承自顾自地沉浸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中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同一个社团的李斌同学。他刚按下“接听”按钮，就听到李斌在另一头带着哭腔说：“辛老大，你快来社团的活动室看一看啊！门口不知怎么贴了教导处的通告，要求我们在一周内解散社团……” 他大吃一惊，反弹般跳了起来，一边对电话说着：“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一边就笔直地冲向了机械学院楼群的方向。 什么梦想啊宇宙啊，只一瞬间，全部都被扔到了脑后。 辛承参加的社团，全名叫做“机器人研究社”，英文名“Robot Club”，简称“萝卜社”。顾名思义，这个社团旨在聚集对机器人感兴趣的学生。据说在十八年前，社团由一位天才级别的学生创立，这位创始人不仅学术优异，领导力也特别出众，在他的带领下萝卜社迅速发展壮大。在巅峰时期，萝卜社在众多科技大赛上披金斩银，还获得数家大型科技公司的资助。如今的这间活动用房，包括可供机器人测试的实验场地，都是在社团巅峰时期争取到的权益。房间中还储藏着许多外形迥异的机器人，虽然半数都是十多年前的老旧型号，但也是珍贵的实验器材。由此可见，作为区区一个学生社团，其实力和财力简直已经超越了一些教授领导的实验室。 但是，随着这位伟大创立者的毕业，再也没有能够继承其地位的优秀人才出现。萝卜社逐渐没落，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仅能提供学生消磨时间的平凡社团。到了最近的一两年，连机器人都已经缺人维护，甚至好几部机体已经无法启动。社团活动几乎就只是聚在一起观看机器人方面的动漫作品和打打游戏而已。 这一切直到辛承的到来。他坚持社团必须以科研为主导，其影响立竿见影——连打游戏的人都凑不齐了。社团日趋凋零，参与人数已经越来越少，他们平时经常自嘲，这个社团的机器人已经多过了大活人。 他并没有重新聚拢人气的魅力，但他有过剩的激情。辛承从仓库和电脑里找到了历代社员留下的笔记，开始一板一眼地维护、调试机体，至少让机器人重新动了起来。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整个大学生涯中，最接近他梦想的事情。在他狭隘的视野里，这成了连系他与梦想的最后一根线。 如果连这一根线也被切断，那他将彻底失去方向。 当辛承赶到社团所在的活动楼122号房间时，已经有另外三人比他先到。大家都没有进房间，而是围在门口，一个个都伸着头读着贴在门上的通告。一张标准的A4打印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两行简短的话语： 致使用本房间的机器人研究社—— 今学校教导处与后勤处合议，要求社团在一周内撤出房间，并清空所有物品。本房间将另作他用。 教导处主任 叶 几个大学生面面相觑，许久，最早发现的李斌开口道：“就这么两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这学校也太霸道了吧。” 辛承不甘心地捏住了通告的一角，掀起来看了看背面，发现确实没有别的内容了，才叹气说：“还真的就这两句话，这个叶主任，真是不把学生社团当回事。” 一位名叫赵平的社员说：“我从朋友那里听说过这位叶主任，只知道他对学生社团很不友好，为人处事又非常霸道，很多社团都被他一句话就解散了。我们真倒霉啊，怎么惹上这么一号人物的？” “真的假的？” “是真的……”另一位名叫丁立的同学满脸愁容地说道，“我自己就经历过，我之前所在的电子竞技社，什么错误都没有，就因为日常活动是打游戏，他老人家不喜欢，说解散就解散，完全没有讨论余地。当时我们整个社团到教导处去和他争辩，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居然还用记过来威胁我们……” “记过？那也太夸张了……怎么有这样的人……”赵平心有戚戚地说。 “不可能真的记过吧？” “万一留到档案上可是会影响前途的。”事关前途，赵平一直非常谨慎。 “但是，纸上只说了让我们搬出房间，并没有说一定要解散社团，对吧？”丁立怀着一丝希望询问道。 “没有用，都是一样的。”辛承皱着眉摇头道，“我们整个社团活动的基础，就是机器人的实体研究。如果没有房间来存放和使用这些机体，我们聚在一起又能做些什么？岂不是变成类似科幻迷的座谈会了？” 李斌想了想，问道：“社团拥有多少个机器人？我们要不要一起清点一下，如果不得不搬家，至少也好有个准备？”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不必了，”辛承说，“与人体相同比例的大型机器人有4个，小型的人形机器人有7个，再加上四足、轮动、软体等其他各类机器人，一共有21个。其中19个锁在保险柜里，只有一个小型人形Nao和一个Arduino机械臂放在窗口边上的柜子里，本就是为了这周的社团活动准备的。” 大家都愣住了，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他。李斌叹了一口气，说道：“辛老大，你是真的很重视它们吧。” 辛承沉默着接受大家的视线，并没有回话。 又过了约莫20分钟工夫，大家把各自的私人物品都整理好，又把社团的公用物品都清理、打包，做成了随时可以搬运的状态。而电脑、书籍、文具之类的东西，都很容易处理，于是就随便摊在桌子上。最终，话题还是回到了机器人的身上。 整整21台机器人，和人体同等大小的就有4台，再加上各种零配件，体积总和能够轻松塞满一个单人间。哪怕是当作垃圾扔掉，附近都不可能找到那么大的垃圾桶。 “唉，这些机体，正是最难办的地方。”辛承叹息道，“社团活动在哪里都可以进行，但是这些机体的储存、调整，都需要大量的空间。122号房间虽然装修简陋，但是空间足够，正是最好的试验场所。十几年前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这间房间让给萝卜社使用。” 回想起曾经的巅峰盛世，实在不得不佩服当年那位天才级的创始人学长。然而这对现状已毫无帮助。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眼见时间已晚，大家也聊不出什么结果，于是辛承提议明天所有人一起去教导处，当面向叶主任抗议。最差最差，也要把来龙去脉给问个清楚。大家唉声叹气地表示只有这个办法了，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第二天，社团一行人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午休的间隙，一起来到了教导处的办公室。当他们进门时，叶主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桌上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正在悠闲地看着报纸。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叶主任斜着眼看了看他们，手上的报纸仍旧没有放下。 李斌率先开口，他毕恭毕敬地递上通知单说：“叶老师，能不能请您跟我们详细地说一下，这个通知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会突然就要求我们撤出房间？” 叶主任瞥了一眼通知单，便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他眼中顿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皱眉说道：“这纸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就是要求你们把房间空出来，一个星期之内，可别给我拖拖拉拉的啊。”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请问是暂时停用吗？” “暂时？”他的眉毛挑了起来，“当然是永久性的。学校要使用122号房间，你们要好好配合。” 辛承压抑住心中的不快，开口问道：“那么请问，以后我们社团会被安排到哪一个房间？” 叶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了：“以后？什么以后？学校里有很多社团都没有固定的房间，你们就像其他人一样，需要办活动的时候再向学校单独申请。” “你开玩笑吧！”丁立再也忍不住了，“我们社团仓库里有好几台机器人，没有固定房间的话，你要我们搬去哪里？难道放在自己的寝室里吗？” “啪”的一声，叶主任把报纸甩到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说：“你怎么就这样跟老师说话？啊？你还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吗？怎么连基本的尊师重道都不懂，真是一塌糊涂。让你搬你就搬，给你们一个星期已经很客气了，再啰嗦我让你们明天就搬！你们啊，真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 “你……”丁立还想说话，被辛承一把拉住。 李斌还是比较冷静，他满脸堆笑地说：“叶老师，咱别理他，您别介意哈，我们继续说我们的事。” “没什么可说的，”叶主任挥挥手，“我很忙的，还有5分钟就要去开会了，你们快回去上课吧。” “刚才明明还在看报纸……”辛承心里嘟哝着，但他知道惹恼对方只会适得其反，于是耐着性子说道：“叶老师，我们都愿意尊重学校的安排，但是，这是我们学校历史最悠久最有名的一个学生社团，随随便便就取消，恐怕对学校的声誉也不太好吧？” “不就是一个学生社团吗，怎么可能会影响到学校的声誉？” “世界上的各个名校，都鼓励学生科研，都有机器人相关的社团，独独我们学校取消掉，是不是不太好？” “他们是他们，”主任不客气地说，“我们学校注重实用，不鼓励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搞机器人能帮你找到工作吗？” 辛承心里有一万个反驳的理由，但遇到这样蛮横的逻辑，却又全都卡在喉咙口，就像秀才遇到兵，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这帮人啊，”叶主任居然还不依不饶地说，“也不看看自己的水平，就凭你们几个，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搞科研？科研是你们这种人能搞出来的吗？你们就别给我整这些幺蛾子了，安安稳稳地混到毕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要拖学校的后腿！” 辛承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个学校就只看到就业率，充斥着鼠目寸光、缺乏远见的人，而叶主任更是其中的代表。 叶主任继续呵斥道：“我真的没时间跟你们啰嗦了。你们回去，好好把房间清理干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丁立还想说话，赵平和辛承把他死死地抓住，终于是没说出来。 叶主任斜了他们一眼，就自顾自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径直走出了房门。辛承一干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教职员开口说道：“几位同学啊，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一次真不是为难你们。” 辛承等人都转身看向他，那位教员继续解释道：“学校马上要迎来一位国际顶尖的教授，122号房间正是为他准备的办公室和实验室。本来这件事情也不需要对你们解释，现在告诉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死心，这是一个不可能更改的决定了。” 回程的路上，大家心情都不好，丁立继续自顾自地骂骂咧咧，其他人都没有接话。当他们走过食堂门口时，赵平提议一起进去吃午饭。大家都是在上午课程结束后立刻赶来教导处的，早已经饥肠辘辘，也不能空着肚子去上下午的课。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好几个打饭的窗口已经开始打烊了，食堂里的人稀稀落落。辛承也没什么心情吃饭，只是随便打了一份炒面，端着餐盘，和其他人一起挑了张桌子坐下。旁边桌子大多数都空着，只有隔着两排的窗边坐着一个男子，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最先开口的是赵平，他无奈地说道：“唉，我一直说嘛，学生肯定是拗不过老师的。这一次，恐怕是不得不低头了。” 李斌也难过地说：“虽然不想放弃122号房间，但是叶老头居然连记大过都说出来了……” 辛承转头看向丁立，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义愤填膺的话语，谁知，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别怪我胆小啊，上次电竞社被取缔的时候，社长不依不饶地和他争执，还特地到学校论坛上发帖，想给他施加压力……结果，就因为发帖这事被抓住把柄，被当作扰乱校园秩序，就真的给他记大过了。”说着，他啧了啧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看你刚才吵得挺凶啊，那会儿倒胆子挺大的。” “别说了，我那不是一见到他就来气吗？还好没被当场记过，现在想起来就后怕……” “唉，怎么每个学校都有一位教导主任，不干正事，专门欺负学生。” 李斌说：“这里辛老大的资历最老，我是第二。我刚来的时候，有半数以上的机器人都临近报废，都是辛老大一点一点修好的。后来我也帮着一起修理，半年前才终于把这些机体全都修理完毕。” 辛承长叹一声，说：“机体比人体优越的地方，就是所有零部件都是可以替换的，哪怕把99%的零件都替换掉，终究没有修不好的道理。这也是我喜欢机体的理由之一。” “可惜，现在都白忙活了……” “怎么会白忙活？至少学到了知识。” “你们可真是认真，”丁立耸耸肩说道，“说实话，我就是来找人一起打游戏的。” “你还好意思说……” 辛承反倒不以为意地说：“我赞成一起玩的游戏也就一个《机锋战场》而已。那个游戏附带很多的机械控制理论，对于研究机体也是一个很好的帮助。” “说起打游戏，也打不赢辛老大啊。”丁立摸着头说。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从控制论的角度去思考这个游戏，你对机体不够了解，只凭本能去按按钮，当然发挥不出全部的能力。如果你照我说的，好好去读一下底层代码……” “玩个游戏还读代码啊？” “那个本来就是开源软件啊，还能设计机体呢……” 一说起机体，辛承就打开了话匣子，忧愁的空气也似乎飘散了一点。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靠近食堂角落窗口边的那一张单人桌上，一位年轻的男子偶尔瞥向这边，似乎在留意着他们的谈话。这几个熊孩子如此旁若无人地喧哗，恐怕半个食堂都听到了，只不过大多数学生都来去匆匆，没空去关心。但这位男子不同，他脸上带着闲散的表情，似乎只是在无所事事地观察人群。 在一群大学生中间，他有着明显更为成熟稳重的气质，让人感觉已拥有了相当深厚的阅历。然而他的外表却很年轻，虽已褪去了学生的稚气，但也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佩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白衬衫与牛仔裤搭配，显得轻松与端庄并存。与其他狼吞虎咽的学生不同，他的餐桌上只有一杯咖啡，摆在笔记本电脑的旁边。 而在那闪烁着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封毫不起眼的电子邮件： 尊敬的韩子房博士： 您好！ 初来本校，请问您生活起居各方面是否还习惯？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请随时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客气。 为您准备的122号房间正在清理过程中，一切顺利，预计不日即可正常使用。让您等候实在非常抱歉，我们一定会加速完成工作，如果还有什么能够帮助您的，请不吝告知，为您提供最好的条件正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 此致 敬礼 教导处 叶岳 男子看了一眼邮件，又看了一眼萝卜社成员，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随即又转过头，四下里环顾了这鸟语花香的校园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似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的兴致。 命?运 当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电路设计”，辛承和李斌都选了这门课。上课时，辛承时不时地开着小差，有时候拼命想把注意力拉回来，但一会儿又飘走了。他几乎完全记不起教授说了些什么，全程只是机械般地将黑板上的笔记搬到自己的本子上。 等到下课铃响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脑袋，似乎想将郁闷都拍走。 李斌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拍肩膀道：“终于下课啦，去吃晚饭吗？” “哦，好。” “我想去南边的餐厅吃牛肉拉面。” “随便，都行。” 一切都只是再日常不过的对话。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不高兴的只有他自己。 “你别那么死气沉沉的啊，”李斌说道，“要不，我们想办法转换一下心情，去学校外面吃顿好的？听说西大门对街的那家大盘鸡不错，我们一起去大吃一顿怎么样？” 辛承耸耸肩，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似乎连大盘鸡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 李斌摇头道：“你看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搞得我都没心情吃饭了。你就不能想办法让自己高兴一点吗？除了唉声叹气的，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辛承眨了眨眼睛，道：“你这么一提醒，倒还真有一件事情，应该马上去做，立刻去做。” “哦？那可太好了！”李斌立刻来了精神，为了帮助朋友，他倒是非常热心，“到底是什么事？我帮你一起去做啊！”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那我们赶紧去122号房间，把机体都打包收拾好。我们可不能把一个乱糟糟的房间留给别人。” “啊？你说的就是这个？”李斌立刻哭丧着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些事？” “就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要把东西都收拾整洁。那老师不是说了吗，下一任房主是一位有名的教授，也许能够了解到这些机体的价值，多少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算了吧，多半就当作垃圾扔掉了。” “那他就倒霉了，21台机器人加起来都有一吨了，看不把他累死。” “哈哈哈……”李斌脑海里浮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搬运着这些机体，不禁捧腹大笑。 “行行，早点干完，早点解脱，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两人理好书包，立刻跑去食堂，各点了一碗拉面，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便赶去了122号活动室。虽然已是傍晚，大楼里还是有不少房间亮着灯，学生进进出出，一派忙碌的景象。 走到房门口，他们想到这个房间是用一次少一次了，不由得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平时都没什么感觉，此时到了道别的时刻，才觉得房间里居然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回忆。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房间，先是将散落在外面的工具、零件都一样样归拢好，然后李斌把社员们留在房间里的私人物品都集中到一个大箱子中。辛承则更关心机器人，他把相关文档整理好，和对应的机器人存放在同一个柜子里。他还找出便笺条，仔细写下机器人的名字、型号、注意事项，贴在了储物柜的门上。 两人埋头工作，专注于眼前，倒也暂时忘了那些烦心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房间变得越来越空旷，两人的心里也变得有些空荡荡的，既不伤感，当然也不快乐，只是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李斌站起身子，把整个房间扫视了一圈，仰天叹息道：“这么大的一个房间，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在使用。说实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浪费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也真是佩服那位创立社团的学长，大家都是学生，都是白手起家，他怎么就能做出那样多了不起的成果呢？” 辛承也苦笑道：“是啊，如果那位学长还在，萝卜社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李斌道：“虽然很讨厌，但是叶老头儿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嗯？哪些话？” “就是今天说的，科研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搞出来的。你看看这些机体，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成品；至于控制方面的理论和算法，基本也都是现成的。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把前人的科研结果，拿过来重现一下而已。我们参加社团这么久了吧，一丁点儿像样的发明创造都没有，连半篇论文都没写出来。有时候我也忍不住会想，科研这种高大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我们呢？” 辛承默默地听着这番话，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也不知道眼睛注视着哪里。 而李斌继续感慨道：“说实话，在这个学校的人，谁不想要随便混混日子，早点毕业就好了呢？你看看丁立，每天打打游戏，抄抄作业，只要不挂科，还不是活得美滋滋的。俗话说得好，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努力一定很轻松。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其实早就明白了，自己终究不是故事的主角，只是随着世界运转的亿万零件之一。我们只会成为社会上平凡的一员，做着平凡的工作，度过无人问津的人生。” 辛承撇撇嘴，终于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怎么，你是不想认命吗？” “认命？”辛承微微抬起头，突然反问道，“你又凭什么认为，那一定就是你的命运呢？” “哦？你又凭什么说不是呢？” 辛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表情竟显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缓缓才道：“有些梦想，随着时间而慢慢消散，我知道，那只是年少时的南柯一梦。而有些梦想，却深深扎根于心底，不论风吹雨打、时光飞逝，却始终都不肯褪色。对我来说，这就是命运。也许，这一切的努力最终都只是徒劳，但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反而更加无趣。有些事情，放弃比坚持更痛苦。对我来说，这就是命运。” 实?验 李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我一直都很佩服你，认定了的事情，一定会坚持到底。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样的决心。但是，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呵呵，是啊，我也不知道啊。未完成的事情有那么多，只剩这最后几天，反而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了。” 李斌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个实验吗？关于双足步行机器人的跌倒实验。” “哦，那个啊。那个项目挺有意思，算法也很有创意，我们不是一起试着编写了控制程序吗？应该是可以用的。” “但是我们一直都没有拿来做实验，因为机体太贵了，不舍得摔。呵呵。”李斌干笑了两声，“以前成天想着怎么保护机体，做实验都束手束脚的。” 语毕，两人对视了一眼，辛承明白了他的意图。 “难道……你是想……” 李斌一脸坏笑道：“要不就今天来做做看吧，反正都无所谓了。” “这样不太好吧，机体会摔坏的。”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过几天都要扔掉了。” 真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眼见辛承没有回答，李斌甚至还继续火上浇油：“就用那一台吧，最好的那一台。” “哪一台是最好的？” “当然就是最贵的那一台！” 语毕，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角落里的一个储物柜。辛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拿钥匙打开了锁。当柜门打开的时候，天花板的灯光洒进阴影中，一台惟妙惟肖的机体显出了它的身影。 “啧啧啧，这可真是高档货啊。”李斌咂着嘴说。 辛承也点头赞同，双手小心翼翼地伸进去，将机体从柜子里捧了出来。他将机体轻轻放到了地面上，又打开了后背上的电源开关。 在启动的一瞬间，机体似乎就得到感应，微微调整着自己的体态，在地面上平稳地站住。它的关节发出齿轮旋转的声音，头部缓缓转向了两人，摄像头也已经捕捉到了周遭的环境，双眼的显示灯闪烁了一下，仿佛像是有生命般打着招呼。 在两人眼前的，正是最新型人形机器人，代号“行者”。 那是一台身高一米左右的高仿真拟人机器人，是著名高科技公司“华疆科技”的最新产品。它拥有着可编程的控制系统，还原度极高的人体外形，强大的动力马达，可活动的手脚关节，当然也搭配了视觉、听觉传感器，甚至可以通过内置扬声器来实现“说话”的能力。 这台机体，是萝卜社这几年来唯一新添置的设备。讽刺的是，这并不是因为社团终于有钱了，而是华疆科技为了推广产品，免费赠送给各个大学的礼物。辛承还记得，收到机体的那一天，整个社团都兴奋得像过节一样，从此将之视若珍宝，轻易都不敢拿出来使用。 至于跌倒实验这种事，那更是想都没想过了。 “哼，就决定是你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两人打开了电脑，启动了机体的远程控制程序，电脑和机体都早已连上了无线网络，几秒钟后，画面上显示出“连接成功”的字样。 “先测试一下各个关节吧。”辛承说道，他向电脑中输入着相应的命令，机器人就开始动了起来。脖颈、左臂、左腕、右臂……各个部位都轮番运转了一遍。电脑屏幕上显出了一行行的数字。 “左臂反应有些异常，你看看是不是哪里松了？” “算了吧，”李斌挥挥手，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接运行吧，反正都无所谓。” 辛承没有回话。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将机体调整到最佳状态，但这一天，李斌的心情渐渐影响着他，他也觉得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再珍视也没用，反正都会变成垃圾。 他打开软件的加载页面，指向了以前写好的防跌倒模组。作为一个科研设备，行者的最大特点就是允许用户自己编写控制程序，用以实现各种各样的特定动作。机体的每一个关节都高度模仿真人，全身有着上百个自由度，虽然默认程序只能做出简单的行走、挥手等等基本动作，但在开发者的手中，可以实现更多更复杂的功能。 “先试试慢速奔跑吧，就当热身。” “好吧，汽车也需要热缸啊。” 行者双眼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表示接收到了指令，它摆好姿势，开始缓缓奔跑了起来。当跑到墙角时，它甚至还能自动识别障碍，聪明地转向了其他的方向。 李斌打开手机，紧跟在旁边拍摄着机器人的动作。“不愧是最新品，跑得可真流畅。”他赞叹地说道。 辛承不愿意扫了他的兴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行者只是按照预定的程序，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脚步动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正巧实验室的地面是干净平滑的水泥地，没有障碍物，没有突发状况，不会对它造成干扰，所以才看上去那么顺利罢了。如果在崎岖的路面上也能如此自由地奔跑，那才具备了最起码的实用价值。 然而遗憾的是，双足机器人，仍然是一种脆弱的结构，论效率，论实用度，远远比不上圆圆的轮子。所以这些年发展缓慢，在日常生活中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他所追求的机体。 李斌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仍旧无忧无虑地说道：“那就让它摔吧。” 辛承点了点头，把鼠标移到了某个按钮上，轻轻点了一下，接着他的视线又马上转向了机体。 只见机体的右腿突然间失去了动力，整条腿瘫软下来，机器人瞬间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撞向坚硬的水泥地面。但在接触的前一刻，机体突然伸出双手，支撑住了自己的下落；它的另一条腿也准确地收到了自己的小腹下方，稳稳地调整好了重心。最终，它就这样利用3个支点，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实验成功！”李斌满意地叫道。 刚才的一系列动作，正是他们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先前都只是在电脑上模拟，这还是第一次在实体机器人上使用。 以前爱护机体，从未进行过实验，但今天就没有这层顾虑了。想来还真是讽刺。 辛承又换了一条腿，分别测试了几次，机体每次都及时伸出双手，稳稳地支撑住自己。 火?焰 “哈哈，这个结果很理想了吧？”李斌关掉了摄像头，看上去颇为满意。 然而辛承却摇了摇头说：“还不行吧，这些实验都太理想化了。现在是用关闭一条腿的方法来模拟跌倒，可在实际中应该更加复杂。最好能够搭建一个真实环境，再来试试看。” 李斌却打了个哈欠，忙了那么久，也实在是有些累了，说道：“今天也不早了，要不明天再来吧？” “你知道我是急性子，我实在等不了明天，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辛承说出这番话时，脸上并不羞愧，还颇有一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感觉。 “好，好，真是服了你，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说完，两人搬来了木块、扫把、垃圾桶等几个障碍物，想了一想，又往地上丢了几张纸巾和打印纸，又往上面浇了一些水。李斌甚至还觉得不够过瘾，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瓶机油，没等辛承阻止，就已经倒了大半瓶在地面上。 “你干什么？！这可是在搞破坏啊！”辛承立刻嚷道。 “有什么关系嘛，”李斌耸了耸肩，“做都做了，就把实验做个彻底，好好看看行者的能力。反正，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一下，连辛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那番话语中，既有一丝发泄，又有一丝悲伤，让人实在不忍心反对。 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不会同意这种粗暴的实验方法，但只有在这一天，他的心情也一样低落，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样子。 地上的机油缓缓地向四周扩散着，几乎蔓延到了大门的地方。 清理起来一定很麻烦吧，辛承心想，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李斌的做法。 “你至少去把大门锁上吧，如果突然有人进来，万一滑倒就不好了。” “说得也对。” 李斌小跑地走过去，锁上了那扇老旧的房门。 实验又开始了。 机器人抬起腿，又开始了缓慢地奔跑。当它踩到浸湿的纸巾之时，不由得踉跄了一下，但又在随后的步点中稳住了平衡。但当它跨过拖把时，左边的小腿被绊住了，速度化成了离心力，让整个身体前倾着飞了出去。它像先前一样试图稳住平衡，但这一次的冲力太大，重心太高，它伸出手臂却没有撑住地面，左边肩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甚至还滑出了半米远。 “呵呵……” 两人看着狼狈的机体，都不由得苦笑起来，他们既是嘲笑眼前的滑稽，又是嘲笑落后的科技。 双足步行机器人，就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华而不实。它拥有着人体的结构，却没有人体的柔韧，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一摔倒就会惊天动地。 人类使用轮子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了。无论科技如何发展，眼前的机器人，却连普通的轮子都比不上。 辛承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恼。 心中的理想远在天边，眼前的现实却让人无所适从。而如今，最后的一丝线索都即将离他而去。 进大学之前，他曾经幻想过，自己要做很多事，很多伟大的事。 他以为能够学习飞天遁地，但终究，只是在做着蹒跚学步般的事情。 李斌走过去扶起了地上的机器人，回过头道：“行吧，那我们就再试试吧。” 辛承低头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些代码，喃喃道：“刚才左臂的反应慢了0.4秒，可能跟最开始测到的失灵有关系吧。我调整了一些参数，强制加快了左臂的速度，希望有用。” “嗯，再试试。” 行者又一次跑了起来，又被拖把绊倒。这一次，它成功伸手撑住了自己，并且以顺畅的姿势重新站了起来，继续跑向下一个障碍物。当它踩上机油的时候，它滑稽地打滑了一下，但还是及时调整了步幅，没有摔倒。 “打滑补丁起作用了。”李斌高兴地宣布道。 辛承点点头，视线仍旧没有离开机体。 下一刻，变故就发生了。 又一次踩上机油时，机体不出意外地左脚打滑，身体倾向了左侧。这一次，它却未能稳住平衡，直接摔向了地面。它伸出左臂，撑住地面的一刻，累积的损伤终于爆发，左臂从肩膀处齐齐地断开了。塑胶下面的金属与电路裸露了出来的，狠狠地砸向地面。 而当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时，迸射出的电火花，已经点燃了地上的机油。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巨大的火苗一蹿而起，又沿着地板上的机油，迅速扩散开来。火舌就像洪水一般，瞬间覆盖了整个地面。 李斌靠得太近，火苗在第一时间蹿上了他的外套，将他包在了一件鲜红的火衣里。 “快！快脱外套！”辛承惊恐地喊道。李斌也顾不得烫伤，伸手抓住外套，一把就剥了下来。虽然只是短短的工夫，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掌都已被灼伤，里面的衬衣也多处烧焦，尤其是右侧背部，烧出了一个大洞，里面露出一片焦黑，也不知是衣物还是皮肤。 地面上的纸张、木块、扫把等全部都是可燃物，在熊熊的火焰中一个接一个地燃烧起来。刚脱下的外套仍在燃烧，无处安放，只能撒手扔进了火海里，又一次助长了猛烈的火势。 “水！水！”李斌冲向了桌上的矿泉水。 “都是机油，不能用水！” 辛承抓着李斌，奔向了大门的方向。他一边跑一边迅速观察着四周，只见火焰已经烧向了西边的墙壁，而南边存放机体的储物柜还暂时得以幸免。 他确信活动室里一定有火警装置，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火警按钮的具体位置，只能瞪着眼睛往墙壁上寻找。烟雾与热气熏得他睁不开眼睛，李斌已经开始咳嗽，背部烧伤也让他异常痛苦。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红色的火警按钮，但他的心又立刻沉到了谷底。熊熊的火焰已将房间隔成两部分，按钮位于火海的另一侧。他想着能不能一口气跨过去，又发现按钮的正下方有一张方桌贴墙摆放着，火焰已经烧到了桌子上，形成了一个致命的阻隔，即使伸手也够不到墙上的按钮。这最后的补救措施，也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辛承咒骂起这张方桌的位置，又想起好像就是自己把它搬到那里的。平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防范火灾，此时恐怕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两人跑到了大门边，四处流淌的机油早已经将火蛇带向了这个方向，门和门框都是木制的，此时也已经被点燃了。 “快开门！”李斌伸手去拉门，但马上又烫得缩回了手，铁质的门把手被烧得像块烙铁。 辛承也强忍剧痛去拉把手，但也烫得他哇哇大叫，根本使不出力气。更糟糕的是，门锁和把手都已烧得一片通红，只怕锁芯都已熔化，失去了功能。 这就是所谓的墨菲定理吗？当不幸发生的时候，一切都会朝向最坏的情况发展。 辛承咬了咬牙，退后三步，吸气，全力一脚踢向了大门。 “轰！”一声巨响，大门剧烈地震动了几下，但没有打开。门上的火蛇一下子舔上了他的跑鞋，又沿着裤管烧了上去。但辛承似乎感觉不到，又是一脚踢向了大门，力气没有丝毫减弱。 “你、你的脚！”李斌惊讶地大喊。 火焰已经缠绕住了辛承的整条右腿，但他浑然不觉，仿佛这条腿根本不属于自己。当踢到第三脚时，燃烧已久的大门再也支撑不住，终于被应声踢开。两人从烟雾中扑了出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烟雾从房间内一涌而出，踢门的声音也终于惊动了其他人。急切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响起，一名男子快速地跑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 “快、快打……打给消防员！”辛承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男子的反应比他更快，手机早已经贴在了左耳边。“临启大学机动实验楼失火！请马上赶来！火源位于122号房间。”他的声音急促，却又不失冷静，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楚。 “谢……谢……”辛承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正视眼前的男子，只见他身穿白衬衫与牛仔裤，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显出沉稳又睿智的样子。 似乎有一些眼熟，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来。 男子放下手中的电话，皱着眉头说道：“消防车最快需要15分钟抵达，时间太久了。附近有灭火装置吗？必须尽早控制火势。” 辛承隔着火焰，指着房间另一端的火警按钮，喘气道：“那……那个按钮控制着……洒水装置，但是太远了……按不到……” “地上有机油……能够洒、洒水吗？”李斌提醒道。“这会儿应该都烧完了……”辛承说。 “对……对不起……”李斌哭丧着脸说，“都是……都是我们的实验失误……” “要……救其他的机体……”辛承咳嗽着说。 男子点了点，他迅速扫视着房间内部，似乎在思考办法。突然，他的目光被某个物体吸引住了—— 那是倒在地上的机体，破损的行者。 “远程接口是多少？”男子突然这样说道，同时，从双肩包里摸出了笔记本电脑。 其他两个人都愣住了。辛承隐约猜出了他的意图，却又不敢相信。 “快！接口是多少！”男子又重复了一遍。 “100513。”辛承回答。 说话间，男子在电脑上迅速地打开了一个软件，正如辛承所料，那是行者的控制系统。 一连串敲打键盘的声音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熟悉的汉字：连接成功。 而在那房间的正中，行者的双眼倏地亮了起来，那是火焰与烟雾都无法掩盖的光芒。 随后，它毅然站立了起来。 李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辛承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双眼专注得像要喷出火焰。 正如过去的某个时刻一样，内心最原始的本能告诉他，绝对不可以错过即将发生的一切。 男子左手托着电脑，右手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键盘上飞舞着。 “动力正常，视像功能正常。” “左臂损失，重构质量模型；调整平衡重心，开启环境成像。” 伴随着他手指的舞蹈，行者全身动了起来，它转身面向火警按钮的方向，抬起头，锁定住了按钮的位置。 “解锁动力阈值，计算行动轨迹……” 男子的手指仍旧在键盘上翩翩起舞，辛承只觉得从未见过那样的速度。 “启动。” 行者全身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只见它屈起双膝，弓起身子，宛如一头潜伏的猎豹。 然后，它全身弹射了出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了墙边。 距离桌子只剩1米了，它的速度依然没有降低；只剩0.3米时，它的右脚重重地踏向地面。 下一瞬间，它已高高跃起在空中，火光中劈开一道白色的闪电，宛如飞龙在天。 距离太远了！ 辛承手心捏了一把汗。行者的身高只有1米，而按钮在离地1.5米左右的位置，况且还有那张桌子隔在中间！这不可能成功！ 然而，行者在半空中蜷起双腿，越过了桌子的边沿，用足尖在桌面上轻轻地一点。 桌子经受了长久的灼烧，此时禁不住这个重量，轰然倒塌。 而行者，则已借力跃起到了1米以上的高度。它举起了仅剩的右臂，击出了有力的一拳。警报器的塑料外罩被瞬间击碎，行者的拳头穿透而过，准确地击中了红色的火警按钮。 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起，天花板上的喷水装置终于启动，洒下了珍贵的甘露。 行者的右腿在墙壁上轻轻踢了一下，顺势一个后空翻，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辛承震惊了，在那一瞬间，行者比任何的生命都更加鲜活。 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准而有力的动作。 ——不，他是见过的。在那遥远记忆的最深处。 男子终于放松下来，后背靠在墙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不愧是‘华疆科技’的行者，耐火性非常可靠。” 辛承和李斌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自动喷水器持续工作着，天花板上喷洒下雨点般的水滴，一丝不漏地覆盖到了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冰凉的水浇在火焰上，瞬间化为蒸汽，充满了整个房间。 油都已经烧尽，火势无法延续，火苗逐渐微弱直至熄灭。烟雾与蒸汽混杂在一起，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朦朦胧胧。 在那雾气缭绕的中心，行者毅然地站立着，像一个孤傲的战士。 辛承瘫坐在地上，他的心中充满了疲劳，他闯了大祸，惹下了好大的麻烦。明天将要面临教导主任的指责，以及引发失火所带来的各种问题。 但他的心中并没有在思考这些。他的目光无法从行者身上移开。 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他再一次找到了方向。 大人物 学校里每一个人都在传播着一条消息，据说要有一位大人物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