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警察!

最佳中篇小说奖提名

作者:魏宁    2018年度第三届水滴奖中长篇小说奖二等奖    2018-11-22

云州的狴犴人工智能系统将重型犯罪扼杀在萌芽,一个神秘的连环杀手打破了系统固若金汤的神话,作为新入职的刑警耿晨也同样一筹莫展,她在休息日抓住一名超市盗窃的蟊贼,但这位小偷居然是被错误关押在冰冻监狱的人员。既然警察们已经完全适应系统的存在,那这名小偷是否能用自己的视角解开案件?贼与警察的组合就此形成,一方是急着破案的警察,一方是对自己记忆既好奇又恐惧的小偷,他们该如何信任对方。

爱、死亡与机器人

贼!警察 魏宁 序幕 如果说周日晚上是夕阳西下,周一的清晨绝对是暗无天日的午夜时分。资料科干事在不见天日的清晨坐进椅子中,椅腿吱吱扭扭,靠背吱吱啦啦,桌子上的茶杯也在怪叫,他拿起杯子,下面的通讯器正在颤动。他慢条斯理的将手指放上去,慢悠悠用未睡醒的语速说:“科长,我到岗了。” 通讯器对面的声音悠闲快乐,“小刘,把新送去的文件核对一下,然后就没事儿啦。” 干事放开手指,“核对一下,你怎么不来试试看。”他用食指弹击茶杯,里面的茶水顿起涟漪,周五的茶最香,周一的最难喝。他回头看看硕大的文件柜,图书馆一般的资料室只有一名工作人员,却要将所有资料核对一遍。 他的工作就是在纸质资料被销毁以前全部再核对一遍,防止录入工作出现纰漏。他诅咒设定工作任务的人,他不可能将里面所有的资料看一遍,直到退休也别想,活到一百岁也做不到。所以他并不急,反正工作已拿到手,有工资就好。他从爷爷辈的椅子上挪开,朝柜子后面走去,那里有见不到尽头的柜子队列,他最喜欢16号与18号,因为中间刚好有一段摄像头的死角,他可以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今天可不行,他总得核对几份资料应付差事。 的确有一沓资料袋等待校验。他朝地上的机器人喊道:“嘿,把推车推过来。” 履带式机器人驶离充电桩,推着小车朝办公区走去。干事继续旅程,在路过16号柜子时稍稍停步,还有工作等着他去完成。23号柜子是一大堆死亡证明,已经只剩下半柜子尚待处理,他按下手机上的虚拟按钮,机器人会将指定格子内的文件发到办公区。 无聊的上午就这样过去,在茶水、屏幕与破烂的椅子之间无聊的度过。 “用扫描仪核对不就完了。”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明白工作是从扫描仪下抢过来的。支付他一生的工资够买一大车的扫描仪。 他举起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沓资料,“真浪费材料,重刑犯档案,邬志奇,男,38岁……”他突然饶有兴趣的翻开后续文件,“嫌疑犯,被控杀死十六名年轻女性,手段特别残忍,判处冷冻服刑,现冷冻于云州监狱。” 干事挥挥手指,衍射屏幕自动拉到邬志奇的电子档案。他手拎纸张,眼看屏幕,来来回回数遍。他立马扔掉档案,跑向走廊尽头,“机器人,停下,不要送焚烧炉!” 形状如同叉车的机器人停下抬起的手臂,险些将纸箱投入焚烧炉的蓝色旋风状火焰中。他冲到机器人身旁命令道,“放下档案箱。”机器人将箱子放在地上。 他翻过胸口高的箱壁,在里面翻腾好一阵,最后举着一个袋子又跑回办公区。 干事将两份档案平铺于桌面,脑袋拨浪鼓般来回晃动,再三确认后才将手指放在呼叫按钮上,“科长,我发现点儿问题,向您汇报一下。” 一 “耿晨!” 一声不耐烦的喊声简直有穿云破石的力量,由丹田酝酿,用胸腔送达,在喉咙中盘旋爆发,比男高音更浑厚,比喇叭更洪亮,如惊涛拍岸雷霆万钧, 另一声答应则显得疲惫无奈,软塌塌的好似绵羊娇滴滴的吟唱,“我拿来啦。” “你没又记错吧?”一名中年人穿着半袖便装,站在警戒线外,焦急的伸出手。 来者是位女警,留着齐刘海,两眼困倦,似乎几天未能入眠,一双黑眼圈堪比国宝,“不要葱,加香菜,少放辣椒,加颗鸡蛋。”她的话刚说一半,手里的塑料袋就被夺走。 “没错,黑豆豆浆。” “也没见你白头发变黑。”女警递过吸管。“师父,又是一起?” “嗯,刀斧手,第九起,你要去看看吗?”被称之为师父的警察将吸管插进豆浆,旁若无人的享用。 “警察不破案,就知道吃!”警车构成的第二道警戒线外有人大喊,还一个劲的蹦高高,生怕大家看不到他。 女警突然双目圆睁,似有猛兽下山的气势。师父却用胳膊肘挡住她,用嘴唇咬着吸管说:“疯狗一条,懒得理他,快吃完早饭看现场,你看完就不想吃了。” 女警张口在煎饼果子上留下一个大月牙,“师父,系统还没找到凶手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电脑就不会破案啦,要脑子是干嘛用的。”师父将空塑料袋扔进垃圾箱。 女警吃完煎饼果子,含着豆浆吸管,撩开警戒线的横条。师父先钻过去,女警耿晨也跟上去。 小巷子非常深,狭窄的空间里杂乱堆砌着纸箱,一侧是饭店的后厨,一侧是办公室的窗户。耿晨抬头看着墙角的摄像头,问:“摄像头什么也没录到?” “半年前就坏了,上个月饭店关门,要工资的官司还在法院,这儿就没人管,能搬走的全搬走了,办公室里连个能通电的都没有。”师父刚说完话,远处穿着蓝色制服的技侦人员朝他招手。 技侦人员穿着蓝色连体服,戴着一次性口罩,头顶上是裹的如同粽子的发帽,“老王,你又中大奖了。” 师父全名王鑫铎,绰号“隔壁老王”。“小郭,你别幸灾乐祸,等着加班吧。” “早习惯了。”郭潮生热情的朝耿晨打招呼,“耿晨,怎么看起来没睡好?” “隔壁两口子吵架,吵了整整一晚上,连续三天,我都快疯了。”耿晨说着打起哈欠,露出两排麻将牌。 王鑫铎看得出郭潮生的热情来源,拉着他朝尸体走去,“一会儿好好聊,先把情况说明一下。” 郭潮生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对方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由于是摄像头死角,没有任何线索,脚印、指纹、毛发等都处理过,我们只能收集一些可能的证物送回实验室,别抱太大希望。” “法医那边呢?”王鑫铎已经看到几个警察,不过都在手扶墙壁呕吐。 耿晨也嗅到空气中的味道,好奇的踮起脚尖,“这么凶残?” 郭潮生让开一条路说:“好自为之,最好别看。” 耿晨向来不敬鬼神不信天地,哪里理会他的警告,抬脚朝巷尾走去。师父王鑫铎正蹲在一大片鲜血中,“鑫烑啊……” 法医口罩与帽子之间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 “王法医,尊敬的王法医,现在能告诉我死者的情况吗?” “死者女性,年龄在20到25岁,与先前的受害者一样,身上九处刀伤,致命伤是胸口一刀,直达心脏,死后被斩首,凶器需要复原,但从伤口宽度与前十位受害者相同,斩首的伤口也差不多,很可能是同一柄斧头,又是刀斧手干的。估计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具体时间等解刨结果,昨晚暖湿气流影响,气温突然上升,影响时间判断。”法医看到近处的警察正捂着嘴,赶紧呵斥,“去那边吐,小心污染现场!” 警察撞在耿晨肩膀上,一股黄白色的早餐残渣混着胃液喷在箱子上,耿晨捏住鼻子躲开。 王鑫铎看看周围一圈面色发青的年轻警察,说:“就这心里素质?警校的门也太好进了。” “毕竟狴犴系统上线十几年,没有重型犯罪,年轻人不适应。”王法医站起来,抬起脚,鞋套底的血液几近干涸,拉出油漆般的细丝。 耿晨正含着豆浆,看着地上的无头女尸,一股白色豆浆涌向唇边,却被法医如剑的眼神顶住,然后她强忍着咽下去,再也喝不下一口。 王法医指着耿晨说:“你看看,一群大老爷们还不如个小姑娘,阴盛阳衰。”她拍拍耿晨的肩膀,然后去招呼自己的助手。 王鑫铎也站起来,投以欣赏的目光,翘起大拇指说:“好样的,不愧是我徒弟!” 耿晨却差点吐出来,赶紧从口袋掏出酸梅糖,边剥纸边说:“这场面太惨了。” 王鑫铎看着尸体,这一回的确比以往更惨烈,尸体的头丢在两米外,已经用布盖住,地上的尸体穿着紫色上衣和黑色短裙,肉色丝袜浸泡在殷红的粘稠血液中,黑色单肩皮包放在垃圾箱盖上,口子大开。耿晨没有再靠近,尸体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远远的就能闻到腥臭味,苍蝇乌泱泱盘旋,将尸体团团围住,单单翅膀扑扇的声音就令人作呕。 “徒弟,往前站站,我来教你一课,来来。”王鑫铎坏笑着站到耿晨背后,一点点往前推,“咱们云州公安局有十五年没接过杀人案,你刚调来就有这么好的机会,来学习一下。” “师父,今天我胃难受,先让别的同志学习吧。”耿晨向往后撤身。 王鑫铎推着她的肩膀朝尸体靠近,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如一排排尖矛戳刺鼻腔,完全不用满地鲜血的场面,耿晨就已经开始作呕。她赶紧挣脱师父的双手,但并没有吐,居然还是坚持下来。即使早餐顶在喉咙上,她还是坚持咽下去。她观摩过尸体解剖,凶杀现场却是第一次,竟然有一点小兴奋。脚尖一点点踩在尚未干结的血液中,她蹲下去仔细观察尸体的伤口,对谜底的欲望超过生理上的抗拒。 “你们一帮大老爷们,还不如个小姑娘,警校都咋学的,都玩儿手机游戏了吗?”王鑫铎指着周围面色铁青的警察骂了一个圈,直到耿晨站起来。 “师父,我有点疑问?” 王鑫铎放下手指,问:“发现什么了?” “这是一个人干的吗?” “法医说从刀口的角度来看,身高和发力差不多,没有证据显示是一个人所为,也没有多人行凶的证据。” 耿晨却一言不发的看着尸体,“可哪里好像不对劲。”她赶紧再取出一块糖放进嘴里。 二 周日的清晨犹如澄澈甘甜的泉水,给劳累之人恢复精气神,也同样是涓涓细流,难以积攒一掬。耿晨在连续几天糟糕透顶的加班重压下还未舒缓,感觉脊柱近乎被压折。她急需休息,尤其是脑部,今天应该像个白痴去逛逛街。 出租房的面积狭小,不过设备齐全。耿晨看看如自己胃囊一样空的冰箱,又瞅瞅墙角的方便面箱子,叹息比甩在地上的晨光还长。她换上一身便装,站在门口的梳妆镜前,白色运动半袖上衣加宽松的黑色短裤,看起来像是要去晨跑的行头。她管不了太多,咕咕叫的肚皮在警告现在的时间。她从餐边柜上拿起购物袋,一副照片映入眼帘,一位老人抱着婴儿,开心的咧嘴笑着,这是影响她一身的亲人。 “家里有一个警察了,你个女孩子当警察?坐办公室多好,看看你陈叔叔家的闺女,白领,有车有房,你想跟你姥爷一样当一辈子破警察?” 耿晨又想起母亲的唠叨,几乎是年年天天时时在重复,可她就是喜欢当警察,结果半路还是被母亲是用小花招弄到云州。她又是一声叹息,“我不是来当信息录入的……”肚子再次拉出一条长长的低鸣。 她推开门的一瞬间,邻居也拎着垃圾袋出来,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黄色T恤衫,上面画着卡通少女,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顶着微隆的肚皮凑过来,“小耿,昨天好像没有吵架?” 耿晨明白他指的不是自己,“中间屋的两口子,昨天没吵,可算能睡觉啦。” “我一开窗户就听见啦,够吓人的,周三整整哭一晚上,半夜那个瘆人啊。”男子说着已经走下台阶,“他们今天要搬家,新邻居安静点就好。” 耿晨也跟着走下楼。男子看着她这身打扮,折返回来好奇地问:“你要去晨跑,九点半?” “我去超市,晨跑回来懒得换。”耿晨可不愿承认自己刚刚起床。云州九点半的阳光本应轻柔拂面,不过七月份例外,根本就是一巴掌,扇的皮肤热辣辣的。她有点后悔没有涂抹防晒霜。 邻居寒暄两句朝小区另一侧走去。她则朝出口走,小区正门对面的好好先生烘焙坊正在促销,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群大爷大妈举着伞提着口袋等在门外。一个美好的周日就从骄阳和人群中开始,她有点近乎绝望。不过事情比想象的简单,老板特意在门口安排一台自动贩售机,里面是原价的普通商品,她可不愿陪大爷大妈排队,躲闪飞来舞去的遮阳伞,随时会遇上理直气壮插队的老人,这些都不事儿,偶尔特意赶来排队准备揩油的老头才是最麻烦的,既不能抓又不能打,色咪咪的到处寻找猎物。她已经认出一个正在望着超短裙少女发呆的老爷子。相比之下,自动贩卖机的商品显得安全可爱的多。她在失望的眼神中点击面包种类,然后用手机刷码支付,躲开滚烫的人群。 耿晨撕开包装,大大的啃一口,结果险些噎在喉咙里背过气去。她顺道在街边买一杯鲜榨橙汁,否则没死在岗位上,却死在面包手里,黄泉之下的姥爷一定会笑的活过来。她对好好先生烘焙坊的盛况已经见怪不怪,因为此店面包松软可口味道上佳,而且价格还不贵,大家都说老板也是位蔼如的好好先生。 她本打算先去商业区逛街,但刀斧手的案件总在脑子里转,鬼使神差的解锁共享单车,等到达目的地才发现,自己站在超市门口,身旁是一双期盼已久的眼睛,盯着她的共享单车不放,她识趣的归还单车,然后拎着购物袋走向地下超市。超市门口的电子招牌显示今天西瓜特价,她决定躲开生鲜区聒噪的大爷大妈们。绝大部分区域保持着稀疏的客流,大家推着小车挑选商品。耿晨也推着购物车走向离门最近的化妆品区,任凭周围导购如何热情招呼,她都一句也没入耳。她脑子里只有案件情节,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浮上心头,却找不到感觉的来源,数字统计精准而条理分明,感性认知模糊而覆盖全面,她明明知道哪里有问题,却看不清问题的实质。 她的脚步停在糖果区。“凶手为什么要断头,杀戮仪式?究竟意味着什么,公司白领,高管,司机,电工,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用什么联系在一起?”货架间只有她的喃喃自语,语速缓慢,连周围的脚步也被黏住。当她抬起头,一对年轻情侣瞪大双眼盯着她,好似广播中逃出动物园的灰熊突然出现在超市,女子扯扯男子衣袖,两人对视而笑,尴尬的连忙离开。耿晨自觉失态,吐吐舌头推车走开。 “咦……”她这才发现购物车险些被填平,一大堆各种花式的包装袋躺在里面,有好几卷厨房纸,两大瓶洗衣液,几十袋真空包装糖果,最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一大包婴儿纸尿裤!她推着车,在一排排怪异的目光中将车里的东西放回去,然后绕的远远的,重新回到糖果区。她又站在出发前的软糖前,根据以往的经验,一定要从货架后面拿,第一排的商品已经被无数人摸过,她伸手从最里面拿出一包糖,正准备扔进购物车,“真没素质!”包装带咧着大嘴,露出里面一颗颗粉白相间的软糖。她将糖放回去,然后挑选一袋完整的扔进车里。干果区的情况更糟,琥珀核桃罐子空着,腰果袋敞着口,膨化食品区更是惨烈,空空的薯片桶横在货架里,好几袋各种口味零食被撕开。 “这不是逛超市,简直是在试吃!”耿晨怒气冲冲的将车推到冲饮区。 一个人扭过头,手指放在嘴里,空气里是甜腻的蜂蜜香味,“假的,一尝就是假的。” 耿晨怒视对方,一名男子舔舔手指上的蜂蜜,他长着肿泡眼,鼻子很挺,却配上一脸横肉,笑起来不似好人,更像是个地痞流氓。 “警察!”耿晨的手刚放在上衣口袋里,那人撒腿就跑。 三 超市里闲逛的人群被一声怒喝吸引。一道黑影从两排汽水间窜出,他穿着黑色T恤,黑色运动长裤,黑色跑鞋,加上被晒的黝黑的肌肤,好似蹦跑的炭块,后面的女人则像是刚结束晨跑,来超市蹭空调的。 “小两口吵架?” “怎么看像是抓贼?” 人们议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男子的双脚如飞,虽然身体微胖,却灵活似猿,穿过人群,翻过水果堆,跳过酸奶箱,众目睽睽之下钻过桌子。耿晨看着黑T恤越来越远,发现手里还推着购物车!她扔掉推车,挎着购物袋追上去。男子并没有直接冲到收银台,而是闪身冲入文化品区。耿晨也跟着冲上去,只有两排挂满文具的货架,她快步穿过笔墨纸砚与各式书本之间,来到服装区,很多人正在挑选衣服,却唯独没有看到那个蟊贼。 耿晨背后是一连串轻微谨慎的脚步声,她回头望去,那身乌云压境的衣服赫赫在目。男子也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后背,推开刚走进来的人,冲向生鲜区。 超市工作人员正推着两车西瓜,准备为即将售空的货柜添加货物。男子站在他们身后大喊,“这有特价西瓜!”原本被围的水泄不通的特价货柜一下沸腾起来,拿着塑料袋的大爷大妈们呼啦啦冲向手推车。两名穿着蓝制服的工作人员起初还劝阻他们,瞬间被挤到人群以外,无奈的看着一群爷爷奶奶辈的老人精神抖擞的抢夺西瓜。 耿晨被两位老人拦住去路,他们以为又来一个抢特价的对手,用瘦弱的后背护住西瓜。耿晨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心里的火气烧的两个腮帮滚烫,她也算是警校毕业,怎么能被一群爷爷奶奶辈的人挡住去路? “我过一下!”随着她肩膀用力,两位老人一口丹田气顶上来,瞬间爆发洪荒之力,后背铜墙铁壁般将她拦住,甚至连手肘也插不进去! 我惹不起,躲得起!耿晨撤身绕过人群,从带拉杆车上跃过,以完美三级跳动作穿过人群与货架的狭窄缝隙,然后朝着收银台追去。 男子由无购物通道跑向出口,耿晨也跟着过去。她的脚刚迈出门,警报器却惊叫起来,两个门卫一左一右挡住去路,耿晨立刻明白过来,将购物袋摘下,本来空无一物的袋子中居然放着一支笔!她想起刚才男子出现在背后,一定是那时被栽赃。她将笔递给门卫,掏出上衣的警察证,“是刚才那个贼干的,我正在执行任务。” 门卫还在看证件,耿晨如流星般的挤出两人的肩膀,顺着台阶跑上广场。 “我的自行车!” 耿晨听到尖啸的女声,一辆山地自行车冲下广场台阶,从广场边缘消失。她边折叠包边追,穿着骑行装的少女站在存车处旁,用手腕上的投射手机操作。耿晨跳下台阶。 那个人已经骑到老远,正挥手告别,“拜拜,傻条子!” 耿晨嘴边露出一丝轻蔑,顺着便道继续追。对方开始猛蹬踏板,身体随之左摇右晃,越来越快。耿晨看着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身体朝左前方扑倒,自行车如石化一般停止运作,她加快脚步。男子站起来扶起车子,却发现车锁已经锁死,根本开不大。他看着母狼一般的追兵,只好扔下自行车,钻进人群逃窜。 他们在行人与电动车中穿梭,丢下身后的牢骚不管不顾,一个只想赶紧逃,一个只剩下追的念头。一辆逆行而来的电动车看到猛然跳出来的男子,居然不知所措的冲向电线杆,吓的后座小女孩大声尖叫,男子一把拉住车把,等电动摩托停下,又消失在街口。 耿晨绕过十字路口,看到简易围墙上黑色衣角一闪而过。围墙里是绿色的防尘罩,一座新的商场正拔地而起,伴随着一捆捆材料的升起,大楼一点点长高。耿晨没有跟着跳进去,而是冲向工地正门。 载重卡车驶入正门,地面的钢板在重压下发出鼓声般的巨响,穿着半袖制服的门卫指挥车辆,耿晨拍拍他的肩膀,“我是市公安局的,有可疑人物进入工地。” 门卫还没见过这种情况,瞪着眼睛问:“啥,用我报警不?” “我就是警察!让工人注意一个穿黑色T恤、黑色长裤、黑色跑鞋的男子,工人不会穿这个模样吧?有情况报告。” 门卫掏出手机,给项目部打电话。一分钟后,工地的扩音喇叭传来一声轻咳,“咳,嗯,啊,所有人听着,有个可疑男性,穿着黑色上衣,黑色长裤,黑鞋,不是俺们工地的,把他抓起来。” “我可没让你们抓人!”耿晨推开门卫,跑进工地,门卫也连忙赶上去。 男子听到喇叭的声音时已经快到后墙的边上,周围手推车吱吱扭扭的轮子也不再响动,一把PVC管扔在地上,然后是一声“就是他”。男子已经无法攀上墙头,从一双粗壮的手臂下钻过,挣脱肩头上的大手,逃脱一群雕刻般的肌肉丛夹攻,跳上推车,踩着砖块跃过瞪如铜铃的眼睛。看似笨拙的身体却似灵猴绕过所有人的追击。 一群水泥灰和蓝色制服的混合体围在一层,而那人却已经随着货运电梯上升。 电梯栅栏门拉开时,推着空车的工人正在摇头晃脑,低头调节手机音量。男子顺势绕开推车跑向楼梯。有人沿着台阶冲上来,叽叽喳喳的乱叫着。他从台阶缝隙间看到一串蜈蚣腿爬上来。这次他可没有刚好停在面前的电梯。 几个人冲上来,沿着空荡荡的楼层寻找,拉住路过的工人问是否见到陌生人,大家面面相觑,答案皆是否定。耿晨站在楼下,抬头看着脚手架,一个黑色影子顺着金属杆攀爬,动作灵活反应敏捷。 “你至于吗,不就是包薯片?”耿晨本打算堵在门口,没料到此人倒是不服输的主儿。 四 一名工人蹲在地上,用灰铲一点点给地面找平,将多余的水泥铲到三合板上,看着工作完成,准备站起来休息一会儿。一双黑色跑鞋却踏在上面,尚未凝结的水泥被踩的泥花四射。 “你干吗!”工人刚说话,一团水泥打开脸上,他连忙用线手套去擦,等回过神来,那个惹祸的家伙已经跑远。他看着地上一串脚印,无奈的举起灰铲,但刚刚抹两下,一群人呼啦啦冲上来,领头的工人问:“有个陌生人,从哪走了?” 工人举起灰铲,“那儿,别踩……”他的话音未落,一串新的脚印覆盖在刚才的上面。“我说了,别踩!”他的话换来的是一大片的脚印。他忿忿的扔掉手中灰铲,“老子不干了!” “你们往那儿找,你们去找右边,剩下的跟我上楼。”领头的工人显然对今天的游戏意犹未尽,没打算放过陌生人。 一个人叼着烟走向自己的岗位,看着人群发疯的一样的到处乱跑,嘴里喃喃一句,“神经病。”他伸手去摸墙壁,“哎,我衣服呢,安全帽呢,你们谁见我衣服了?哪个小兔崽子拿走了?” 货运电梯在他们背后徐徐下降,直到没有人再听到电梯钢索的摩擦声。 耿晨并未急着上楼,而是观察一层情况。电梯的栅栏门拉开,一名穿着蓝色上衣的工人顶着红色安全帽走出来。耿晨一开始并未注意到他,但随后看到一双水泥鞋,她好奇的目光一直跟着对方,而貌似工人的家伙始终低着头,刻意躲开火辣辣的目光。 “你,站住!”耿晨边喊边跑,对方同样加快脚步,双方距离渐渐拉近,水泥点子在奔跑中飞舞乱溅。 亮黄色卡车突然出现,在松软的土路上掀起一片尘土,用呼啸而过的身躯拦住耿晨。耿晨捂着嘴鼻还是不停咳嗽,等烟尘渐沉,那个男子的身影却融化在噪杂的工地中。她立刻明白过来,卡车正驶出正门,车尾挂着一条上篮下黑的影子,抬起右手做了一个飞吻,“再见,傻条子!” 耿晨怒火烧心,如同是点燃的火药桶,居然顾不上形象,跳过拦住自己的钢筋,沿着车辙一路狂奔。她顺着街道越跑越快,但汽车更快,随着车尾渐渐缩小,她心中开始踟蹰。 一连串耀眼的红灯顺着道路延伸下去,虽然前方的红灯早已变成铜绿。一辆公交车停在路口中央,鸣笛声此起彼伏,司机们打开车窗齐刷刷的朝路口望去。 黑衣人将安全帽扔到车上,跳下卡车的保险杠,他穿过变成停车场的马路,两个司机正站在十字路口中央。 “我这么大的车能飞了啊?” “能飞?你已经开出一百多米了,要不是我拦着你早飞了。” “我不知道蹭了。” “继续装,蹭了三四米,方向盘手感没变啊,你装什么呢,别看你是公交车,都是老司机,我已经报警了。” 男子边走边脱下工地制服,将衣服团住塞进路边垃圾桶,估计那位女侠已经放弃,正准备寻找下一家超市。当他回头时,一双睚眦俱裂的眼睛从汽车后方盯着自己。 “妈呀,这女的成精了。”他说着翻过汽车,在驾驶员的辱骂声中跑向路口,完全没有看方向。 猫鼠追逐赛渐入尾声,两人的脚步从呼啸生风到有气无力。路人看着两位面红耳赤的人在上午的大太阳下奔跑,呼吸声如同拉锯,干燥的快喷出火来,他们汗流浃背,却丝毫不敢懈怠。 “我的娘啊,别追啦。”男子感觉肺就要炸了,一个趔趄撞在垃圾箱上,不过也清醒过来,转身钻入一旁的小巷子中。 耿晨见到目标一闪而过,生怕他逃走,也飞快的追上去,巷子中一个穿厨师装的人站中央,她跑过去举起警察证,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指着敞开的小门说:“有人刚进去。”她也跳进门内。厨房里热气十足,火焰将空气烤的炙热,发出一阵阵葱姜炸过的香气,到处是铁铲与锅壁的摩擦。她听到厨师们在叫嚷。 “这是后厨,谁让你进来的?” 耿晨冲进厨房,一眼就看到那个人站在炉灶前,一旁是正在忙碌的配菜师。耿晨大喝一声,“站住,我是警察!”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她吸引,齐刷刷的投以惊奇的目光。她朝着厨房另一端跑去,对方也不甘示弱,推开一名端食材的打荷,朝正门跑去。他端起身旁的盆子,将里面的绿豆倒在地上。工作人员脚踩绿豆站立不稳,一个个摔倒在地,耿晨被横七竖八的人堵在门里。 气势汹汹的耿晨跑出饭店正门时,一辆小型集装箱车刚好驶出院子。她看看左右两旁,根本没有那个人的踪影,他一定是混进汽车里逃走了。就在她心灰意冷时,突然想起车厢上喷的图案。穿着白色半袖衬衫戴着领带的人站在她身后,顶着大太阳一个劲的擦汗。耿晨看到他胸牌上写着“经理”。 “你好,我是云州公安局的耿晨,这是我的证件。”她将警察证展开。 经理看到黑色证件套就已经露出笑脸,“有什么需要我们合作的吗,刚才跑了的人不是好人吧?” “你们的货车是往卧虎湾送餐的吗?” 经理边用纸巾擦汗边点头。 耿晨回以自信的微笑,抬起手,在手腕上拨号。 男子坐在集装箱里,微弱的冷气从车顶泻下,夏天可是细菌的绝佳搭档。他的两旁是一摞摞推车,架着一个个不锈钢饭桶,里面盛放着做好的炒菜,后面的保温桶里应当是米饭和菜汤。他一开始坐在保温桶上,但两股之间滚烫难耐只好坐在狭窄的地板上。他伸手掀开银色的盖子,里面是一根根摆列整齐的鸡腿,如同准备参加检阅一样。 “这强迫症,弄得好像是军队的二愣子一样。”他顺手抄起一个卤鸡腿,“看看这么多年了,味道是不是不一样。”随着两排牙齿的磕碰,他得出一个结论,“和部队伙食一个德行。”他突然呆住,一股熟悉的感觉由舌尖而生,勾起记忆深处的某个感觉,却又模糊而不可捉摸。他扶着小车站了很久,却没有想起来这种感觉的源头,他狠狠的敲敲自己的脑袋,“我他妈到底是谁?” 他将骨头扔到后面的角落,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混过这一关,可以用饭店人员的身份趁机离开,反正办法多的是,但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却藏在氤氲雾气之中。 汽车终于彻底停下,过了好一阵才有一连串脚步声,他整理一下衣服,不过险些被汗臭味熏倒,嫌弃的挥挥手驱赶。两扇车门打开,他原准备的所有台词都被堵在喉咙里,因为下面站着一名武警,夏常服的松柏领花在朗润阳光中铄铄闪亮,后面是两排穿着作战服的年轻人。 “是抓你下来,还是自己下来?” 男子立刻收起一脸惊讶,转而嬉皮笑脸起来,高高举起双手跳下来,“我懂规矩,让你们动手还不得打个半死,把我送局子吧。” 五 周一是磨难轮回的新开端,耿晨拖着险些垮掉的身体来到公安局,没想到一个小贼体力可以去跑马拉松,她现在只觉得小腿肚子紧绷,嗓子到现在还像是刚用辣椒油浇过。她还没到刑警队,二楼的同事就已经炸锅,穿着夏常服的同事站在楼梯口迎接她,“小耿,听说有个闯军营的笨贼?” 耿晨得意的点点头,“只能怪他傻,也不看车上写着‘军民鱼水情’,我一眼就知道是外包的餐饮公司。” “你忙你的吧,这小子我们审,看看他有案底没。” 耿晨道一声谢,朝着刑警队所在四楼走去。她今天虽累,却还有点飘飘然,周一的心情是个不错的开始。她看到师父王鑫铎站在楼梯口,正准备跑上去打招呼,却被一脸阴沉顶回来。 “今天注意点,田队不高兴。”王鑫铎拍拍她的肩膀说。 刑警队长田腾云拉着一张煤炭似的长脸走到门口,耿晨刚才的神采奕奕立刻烟消云散,低着头跟着师父去会议室。二组的六个人全部到齐,队长站在桌子顶头,今天腾的不是祥云,而是电闪雷鸣的乌云。 “二组的辉煌历史是不是要终结了?” 大家立刻嗅到浓烈的火药味混合着汽油的气息。 “我这个队长的脸都快让你们丢尽了,你们是不是不上网?网上都是怎么骂咱们的,一群无能的饭桶!除了坐在电脑前面录入,你们还会什么!”田队的脸开始扭曲,原本黑炭般的肌肤似乎正要燃烧,变成浓浓烈焰。 耿晨感觉到空气正在被点燃,而且已经烧到面前。 “耿晨!”田队的语气稍缓,不过更似海啸前的退潮。 耿晨咽一下口水,目光刚与田队双眼相遇,对方就抬起手指,“你是刑警,不是片警!先把职责弄清楚!追小偷追了整整一个区,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他偷了什么,一包薯片?你追他造成的损失比这大多少倍,刑警大学毕业怎么啦,你先弄清楚自己学刑侦是干什么吃的!人生第一个案件,居然要等着公安部破案,丢不丢人,惭不惭愧!” 对面的同事憋不住笑出声,田队立即转移火力,“你们笑什么,连个小偷都不会抓,要你们干什么吃的,一个个尸位素餐,政府招的不是狴犴系统录入员,是刑警!除了系统就不会破案了吗,你的脑子呢?” 王鑫铎看到队长发泄完第一波火力,趁机张嘴,“田队,是省厅要派专案组进驻吗?” 田腾云嘴角上扬,“省厅?是公安部,这周五之前不破案,公安部专家直接进驻,这不是打脸吗,这不是说咱们无能吗?全省治安正数第一的云州,出了凶杀案居然要公安部出马,你们是一群饭桶吗!” 耿晨脸色潮红,羞愧的低下头,目前的案件的确进入死胡同,王鑫铎的报告不怎么提神,内容基本围绕凶手具有相当高超的反侦察能力展开,其余的部分在会议完成时也未有定论,甚至连凶手是团伙作案还是个人行为仍然无法判定,王鑫铎坚持认为这非个人所能为之,但证据却只能显示单人作案,因为现场线索实在是块干净的玻璃,一眼就能看透,却看不清中间是什么。 一个小时的案情分析在争吵和痛骂中度过。耿晨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出会议室,王鑫铎忙着去找法医,而她却看到一个人从楼下走下来,朝她挤眉弄眼,还热情的打招呼,风干的水泥随着鞋叮叮当当的敲击台阶,引发她憋闷已久的海啸。 “你怎么出来的?”她指着面前的男子,“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还穿着一身黑的男子靠在楼梯扶手上,一脸坏笑的说:“这不是飞天小女警吗,哪天穿制服让我瞅瞅,我是季副局长的座上宾,刚从他办公室出来,去问问他为啥放我?” 耿晨居然甩开王鑫铎的手,真的跑上楼,季羽山副局长正端着水壶开门,看到怒气冲天的耿晨,招招手说:“小耿,过来,到我这坐会儿。” 耿晨也没客气,径直走进副局长办公室。季羽山先灌满电热壶,然后指着沙发说,“小耿,坐下吧,咱们聊聊。”季羽山四十多岁的脸挂着和气的微笑,简直是个大号的笑脸娃娃,不过却自带着不怒自威的不亲近感,耿晨的火气已经灭了一半,乖乖的坐在单人沙发上。季羽山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中,看着这位小将兴师问罪的派头,自然明白来意,“小耿啊,你来云州公安局也就两个月吧?” “嗯,两个月零一周。” “我知道你想调来的原因,你姥爷魏成垣是位好刑警,对我市公安建设提供过重大贡献,我理解你想做一位好刑警的信念……” “可那个家伙……” 季羽山右手下压,示意她冷静,“咱们国家废除死刑多少年了?” “十六年。” “冰冻监狱里关押着不少的重型犯人,在找到办法让他们不再危害社会前,他们要一直睡在里面。” 耿晨不明就里的摇摇头,“这跟我抓贼有关系吗” “你抓的那个贼……姑且称之为贼,他的姓名叫邬志奇,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不是邬志奇,邬志奇在宣判后死于癌症,根本没有进入冰冻监狱,但监狱里的确有一个邬志奇正在服刑,就是刚才出门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怎么进的监狱?” 季羽山摇摇头,“他不知道,你听说过记忆切除手术吧,可以修改死刑犯的记忆,让大部分人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因为技术原因失败,他是第一批实验对象,可是监狱方面没有收到备份,也许是副作用,也许是手术结果,总之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纸质资料里查不到他,电子档案里也没有,法医检验结果是他做过整容手术,所以目前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为什么放他?” “咱们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突然醒了,没有身份,没有收入,不能建立账户,没有人敢给你一份工作,而且记忆还被政府弄没了,你该怎么办?” 耿晨突然明白邬志奇的处境,体会到他在超市中所作所为的难处。 “现在谁也说不清他为什么会睡在监狱里,他天天去上访办,上访办问市里,市领导发话要我们动用公安紧急资金,我还能怎么办,今天上午刚刚按照协警标准支付工资,直到查清他的身份为止。” “那他万一也是罪犯呢?” “小耿啊,人如其名,耿直的很,你明白媒体的力量吧,邬志奇的事情还没有被媒体发现,如果有一天记者找他,我们司法系统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十六年,即使他是个罪犯,身份也是错的,万一是个无辜的人,这将是一场地震,更何况在记忆手术方面……你懂了吗?” 耿晨手指捏着裤子,久久说不出话。一串敲门声却打断尴尬的沉默,季羽山喊了声,“请进。” 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手里拎着保温桶。 “季局,我全明白了,既然嫂夫人过来送汤,我就不打扰了。”耿晨说着站起来赶紧离开。 六 耿晨回到办公室,王鑫铎拿着一张票挡住她的去路,“小耿,下午去一趟云州狴犴系统监控中心,政治任务。” “今天不是很忙吗?” 王鑫铎还是把票塞进她手中,“政治任务,去吧,听听课,换换脑子,破案是个体力活,更是脑力活,好脑子不是当键盘使得,不是敲敲就能出成绩。” 耿晨看着公开参观票,她明白师父的用意。 狴犴系统监控中心位于城郊,比邻云州冰冻监狱。耿晨中午出发,在规定时间内赶到接待中心。公开参观本身是对外公开的,但政府部门会向各个部门分配参观名额,与一般公民的参观不同,他们回去需要写总结报告,这种避之不及的任务在耿晨眼中却是求之不得。 耿晨来得不巧,中心的院子里正在开挖新的下水道工程,机器隆隆轰鸣,连大厅的隔音玻璃也挡不住噪音。 她静静站在人群的最外侧,初中老师正带着一个班的学生围在前面,中间是安静的参观市民。 “我的名字是朱彦,狴犴系统的工程师,今天将我向大家讲解系统的详细情况。”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穿着白色制服,麦克将声音清晰的传达给在场的人。工程师扶扶染秋双鬓上的眼镜腿,继续说:“今天,你们所见的是全世界最先进的也是唯一的人工智能治安监管系统,它与一般监控系统不同的是它可不光是看看,狴犴会思考。”他酒窝浅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它同你们在场的每个人都一样,会思考,会学习,会分辨,我们举一个例子,比如一位市民A,A的性格阴鸷,不善言语,平常不与任何人打交道,却突然买了一把菜刀,系统会搜索关于他的所有视频与音频资料,根据这些资料推断他的行为,A已经出现在某座建筑物外多次,而且有监视的行为,系统查看建筑物的居民名单,发现A的上司B居住在这里,而A与B经常在工作上发生冲突,狴犴会根据情况运算出一个结果,A有80%可能袭击B,系统将结果送达公安,公安人员按照程序将A列入重点监视名单,就在A试图进入B居住的房屋时,两名警察将他当场抓获,并搜出绳索、刀具等作案工具,以上内容纯属事实,绝非杜撰,这是个真实案例,只不过说起来很简单。” 一个市民高高举起右手,朱彦示意他发言。 “朱工程师,狴犴系统的数据是从哪来的?我们是不是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每天被系统监视?” 朱工程师舔舔嘴唇,“准确地说,公共场合每天都会被监视,你们的头顶上是遍布的摄像头和无人机,可你们愿意它们消失吗?云州在系统上线后已经十五年没有重刑犯罪,全国最成功的试点,全国治安标兵,你们愿意在哪儿住,云州还是美国底特律,世界没有免费午餐,治安一定会挤压个人隐私的空间,你们愿意选哪个,反正我喜欢半夜坐在小摊上撸串喝啤酒的感觉,也不愿意一到天黑关门看电脑。” 又有人举起手,“网上说狴犴系统是由一个犯罪天才设计的,是不是事实?而且由于设计系统,所以与政府交易,设计者没有被起诉。” 朱彦先扫视面前的人,清清嗓子,他挥动手指,投影照亮身后的墙壁,裸眼3D显示出两个人的照片,“这是系统的两位创建者,左侧穿便装的是齐琼,右侧穿警服的是魏成垣,他们是两位传奇,但我不能说是罪犯与警察的关系,因为齐琼并没有被定罪,十二起连串谋杀案的指控对象,由云州传奇的刑警魏成垣抓获,但始终没有起诉,他在证据收集完成前死于皮肤癌,魏警官死于事故,系统的基本算法由两人完成,他们分别是犯罪嫌疑人和侦破者,两种不同思路的交汇,两个天才大脑的融合,我们现在安全的保障,你不能说齐琼是罪犯,因为没有宣判,系统还有另一半,一名恪尽职守的警察,我们不能忘记他,记住他叫魏成垣,云州本地人。两人在系统第一次上线测试时同为55岁,他们建立的系统正在为我们提供安全保障。” “系统把警察都养成白痴了,死了九个人,还没破案,还误抓过人,有什么好炫耀的。” 耿晨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熟悉的背景站在人群中,身材臃肿,斜杵着双腿,好像要倒下一样,她听出又是那个警戒线外找茬的人,自从她到云州,已经听过这个恶心的声音不下五次。 朱彦工程师显然也领教过此人,居然在大家面前毫不掩饰满脸厌恶,“请说话者自重,如果没有证据请闭嘴,否则我叫保安请你闭嘴。” “嘁。”那个胖子表现有恃无恐,却还是闭上嘴。 一个小时的参观时间里,耿晨都站在外圈,远远躲开那个喷壶,她也不清楚此人为什么如此痛恨警察。 公开参观结束后,耿晨准备立刻打道回府,今天晚上一定会是不眠之夜,周日一天的休息就是为一周的加班做铺垫。她准备穿过接待大厅,争吵声却吸引她停下脚步。 “我到底是谁,你得告诉我吧,我的记忆呢?” “我们还在核查,现在没法答复你。”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银行账户,不能买手机,必须用现金,找不到工作,什么也不会,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他妈记忆呢?” 耿晨听出声音的主人,所以贴在墙壁上,从走廊探出耳朵。 朱彦深沉的声音也变得激动,“我也没办法,我们的专家组正在讨论记忆复原方案,可需要时间。” “时间,等我饿死吗?我现在一无所有,唯一知道的名字还是别人的。”邬志奇的说话声越来越高。 “这是中心为你开户的手机,每月有一定金额,能保证你的日常开销,等等吧,你总不能和科学任性,再等等,我们正在想办法。” 耿晨探出脸,看到邬志奇手捏着卡片手机站在走廊中央,朱彦走向二楼,而邬志奇依旧站着,目光聚焦在手上,添上一抹凄凉与孤独,加上一声无奈的长叹。她看到邬志奇双手捂眼,低低的抽泣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 七 地铁车厢在规律的节奏中前行,花花绿绿的广告从窗外飘过。耿晨坐在接缝旁的椅子上,偶尔用目光穿过身体之间的空隙,邬志奇站在车厢的另一头,单手抓着吊环,身体随着晃动摆动,似乎是抽去灵魂的僵尸。 “我的表呢?”一个人突然伸出手腕,然后低头开始寻找,周围的人也开始替他寻找。 耿晨站起来朝丢表的人走去,“先生,你丢了一块什么表?” “瑞士的纯机械表,我出差买的,很贵的,可能是挤掉了。” 耿晨听完抬起头,邬志奇也望着她,四目相对,无比尴尬。邬志奇突然落下脸,看透耿晨意味深长的目光。耿晨挤过去,压低声音问:“是你干的不,如果是你就拿出来,我不告发你。” “你神经病啊,管我什么事儿!”邬志奇的双下巴变得通红。 耿晨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他,邬志奇还穿着那身衣服,看样子还没来得及换,只不过鞋上干干净净。她看着邬志奇的裤子口袋,或许里面会藏着什么。 地铁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急刹,所有人倒向一边,耿晨险些摔倒,邬志奇抓住她的手臂,这才稳住两人的身体。 喇叭里传来司机愤怒的呵斥,“五车厢,那个小孩子家长在哪儿,不要碰紧急开关,有事儿没事儿,没事继续走了,看好熊孩子!什么玩意儿!” 耿晨甩开邬志奇的手,与此同时,那个丢表的人终于找到自己的瑞士表,“朋友,麻烦让一下,我的表在你脚底下。” 大家好奇的看着他从椅子下面取出一块银色机械手表。邬志奇嘴角一撇,不再理会耿晨,可她还是怀疑是不是邬志奇刚才趁乱扔掉罪证。 耿晨走出地铁站,王鑫铎的电话紧随而至,要她买一些晚上吃的面包,因为全队就喜欢好好先生家的,所以决定让她回家一趟。她也明白这是师父照顾自己,特意回家换一套衣服,因为今夜又是无眠。她急匆匆的挤上公交,却发现邬志奇居然就站在不远处,有点忿忿的扭过头去。 当她挤下公交车,走向自己家,却发觉背后的脚步声一直跟着自己,她扭过头去,邬志奇被挡在路上。 “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回家!神经病!”邬志奇说着绕过她。 耿晨远远的跟在邬志奇背后,看着他居然走进自己的小区,还走向自己所在的楼,她等邬志奇走进电梯就冲过去,数着上面的数字,电梯在五楼停下一阵,然后继续上升。她顺着台阶跑上去,自己家的门还是老样子,她仔细观察一阵,谨慎的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 一名快递小哥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耿晨,“请问是邬志奇吗?” 耿晨狐疑的摇摇头,五层中间的门却被推开,伸出一张圆润的大脸,“是我的包裹,邬志奇。” 快递小哥赶紧把怀里的一摞包裹递给他,“请你扫一下码,就算收货了。” 邬志奇高兴的点点头,“多谢啊。”但他扭头时却看到耿晨瞪大双眼,“你还跟到我家来了?我跟你说,那表不是我偷得,别冤枉人啊。” “这是我家,你怎么住这儿?” “我没钱,不住这儿住哪儿,桥洞底下?”邬志奇回到房间放包裹,关门的时候扔下一句,“造了什么孽,隔壁住个瘟神。” “你才瘟神呢!”耿晨的话被硬生生挡在门外,她想起浪费不少时间,回家去换衣服。 公安局大楼的电梯总是很挤,耿晨更喜欢走步行梯,当她再次见到一筹莫展的师父,已经是将近下班时间。王鑫铎替她拎起一大袋面包,“今天别睡了,明天早晨回家换衣服,估计也就加班一晚上,没有新证据,就算是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白搭,以后记着,别学这种坏毛病,无效率的加班等于浪费时间和精力。”他看到田队从办公室里出来,立刻转移话题,“晚上把关系网再捋一捋。” 王鑫铎的预感正确,一晚上果然没有新突破,只有田队的脾气越来越大,郭潮生也陪着加班,当然不是冲着破案来的。耿晨一大早就打出租回家,身上的味道如同泡菜坛子里涮过一般。不过也有更早的,快递抱着一个大箱子与她一起上电梯。她看到上面印着四轴无人机,而且快递单上的名字是邬志奇。 周二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师父放她一晚上的假,终于能回家洗澡换身衣裳,家里的盆子堆满脏衣服,再加班两天,她就得直接网购新衣服。 一掬热水捧在脸上,疲惫感顿时消散。耿晨打开热水,拉上浴帘,将嘴里的面包干嚼碎咽下,磨砂玻璃外是对面楼的窗户,她可不打算给偷窥者机会,所以关上窗户。一团纯白泡沫敷于脸部,轻柔之下带走厚厚粘稠的油脂,也令身心得以恢复。她就这样站在热水里十几分钟,温柔的热水拍打肌肤,简直就是无数小手在按摩。她活动活动肩膀,连续超过24小时盯着屏幕敲键盘谈案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她缓缓蹲下,睡神开始抚摸她的额头,即使是水流也冲不走瞌睡的力量。 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在流水声中融化,却又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耿晨警觉起来,将耳朵贴在玻璃上,那种声音悬在窗外,似蚊蝇盘旋,久久不愿离去。她在刑警大学参加声纹识别训练,立刻明白此物是什么,她走出浴室关灯,推开头顶的窗户,露出一条窄缝。一片灯火辉煌,对面大楼如同点亮的玻璃盒子,每一盏灯都泛着不同颜色的光,千差万别的格子构成一幅复杂的拼图,每一个格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此刻,她没有心思去读故事,而是盯着一盏飘忽不定的灯,绿油油的藏在格子中,生怕被她看见。 耿晨冲出浴室,随便拿出几件衣服穿上,打开房门,狠狠的拍打隔壁的防盗门,“邬志奇,你给我滚出来!” 过了好半天,房门才打开一条缝,耿晨一把拽开房门,只穿着短裤的邬志奇吓的往后一退,“你干嘛?” “你的无人机呢?”耿晨并没有等来回答,因为已经看到客厅兼卧室的床上放着的遥控器。 “我玩儿呢,怎么啦?” 耿晨指着他的蒜头鼻子大骂,“偷窥狂,死变态!” 邬志奇也明白过来,“谁是偷窥狂,跟搓板似地,有个鬼看头。” 耿晨冲过去拿起遥控器一把甩出去,遥控器在墙壁上弹了一下,重重摔到地上,天线发出嘎巴一声折断两截。 “我的无人机,你神经病啊!”邬志奇捡起遥控器,指着耿晨的背影,“神经病啊,警察都是神经病!” 耿晨一脚踹上房门。 八 周四的太阳也是火辣辣的,本来看着周末临近,大家伙本该倍感轻松,现在却是巨石压胸,谁也透不过气来。周三又被浪费掉,他们还是一无所获。耿晨桌上的清辉化作烈阳,似乎正在嘲笑他们的无能。王鑫铎再次从王法医处回来,依旧耷拉着脸。谁也找不到突破口,只剩下感叹和无奈。 “师父,咱们就这样认输了?”耿晨看着屏保说道。 王鑫铎拿起水杯,上面写着“隔壁老王生日快乐”。他悄悄凑近耿晨说:“这样一定破不了案,得有点新思路,你有别的方向没有?” 耿晨也是一脸的无助。 一张圆脸从门框边露出来,一排黄牙咧成大月牙,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耿晨。“小姑娘。” “滚!”耿晨怒不可遏的瞪着对方。 邬志奇拍着胸脯走进来,“人民警察为人民,不能说滚就滚吧。” “偷窥狂!变态!” “小姑娘不能这么说哦,警察说话要有证据的。”邬志奇大咧咧的拉椅子坐下,“老王啊,你徒弟水平可不行。” 王鑫铎,一把抓住椅子,“谁让你坐的,起来!” 邬志奇嬉皮笑脸的站起来,捋了捋剪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说:“我帮你抓偷窥狂,你让我帮你破案怎么样,我就好这口。” 耿晨上下打量他,说:“你准备栽赃给谁?” “警察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能冤枉好人,如果我能帮你抓到偷窥狂,你们让我进来怎么样?” “一个贼也想破案?”耿晨的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谁说我是贼了,不能乱说的。” 王鑫铎却并没有反对,“反正你的工资是从协警里抽的,总得干点活吧,那你知道无人机偷窥狂是谁不?” 邬志奇拍拍胸脯,“今天晚上跟我走,抓真正的变态!” 晚上微风拂面,气温稍凉,太阳的余威尚在,月亮还未露面。邬志奇已经等在楼顶,王鑫铎和耿晨刚刚赶来。 “你们不早点,马上有人要洗澡了,有好戏可看!”邬志奇今天有点兴奋异常。 王鑫铎指着楼顶铁门问,“你怎么开门的?” “顺手找了根铁丝就开了。”邬志奇说的好像是开自家房门。 “你从哪儿学的?” “我知道就好了。”邬志奇耸耸双肩,摊开双手说道,“你能告诉我吗?” 王鑫铎摇摇头,耿晨抢先说:“你要怎么栽赃别人?” “别说的那么难听,一会儿见分晓。”邬志奇跑过去关上门,从里面锁上。 三个人藏在楼顶的空调后,静静的等待结果。 “一会儿有人上来?”耿晨憋不住发问。 邬志奇一脸坏笑,“一会儿有人上来,你看看就明白。” “你买无人机干嘛?” “大用处,有个大用处。”邬志奇拍拍王鑫铎的肩膀,“能让我看看作案现场不,我还没见过,可能没见过吧。” 王鑫铎说话,视线却没有离开那扇门,“这是违反纪律的事儿,你别到处张扬,我们会安排,是该换换思路了,十几年没有重大案件,所有人都废了,只会用计算机,要不是公安部下最后通牒,能轮上你?” 邬志奇突然指着门,“来了来了。” 三人隐身于角落中,六只眼睛盯着被推开的门。一个影子蹑足而出,穿着白色T恤,顶着微凸的肚皮,先是观察一阵,才走向他们相对的角落中。 耿晨轻手轻脚的跟上去,已经认出此人的身份。这位神秘客人蹲在角落中,嘴里喃喃的说:“哪家死孩子干的?” 邬志奇突然跳出来大喊:“我干的!” 对方吓得险些滚在地上,回头时看到耿晨满面怒火,“耿警官,你怎么在这儿?” 王鑫铎推开他,指着地上的无人机说:“这是你的吧?” “不是,我刚捡到的。” “那就没几个指纹吧,你家里也没有遥控器吧?” 耿晨指着对门邻居的脸骂道,“死变态!” 赶来的刑侦人员在电脑中找到数十个小时的录像,全部由无人机携带透视功能摄像机偷拍制成,耿晨恨不得将这位好邻居扔下二十层楼顶。这个人为了躲避侦查,将无人机安放在楼顶的太阳能充电平台,只要不抓现行很难定罪,邬志奇用强力胶水黏住旋翼轴承,才引他上楼顶。 郭潮生临走时附于耿晨耳旁,“你的部分我删了,放心。” 耿晨轻轻道了声谢,“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吃饭。” “一言为定,不得反悔。”郭潮生说完挥挥手,所有人开始撤离。 王鑫铎坐在小椅子上,看着邬志奇的家,“家徒四壁,你今后有打算吗?” 邬志奇看到警察搬走电脑就回到家中,“能有什么打算,瞎活呗,如果有身份就起诉国家赔偿,能活命就行。” 王鑫铎拿起墙角的猫粮袋子,“你养猫?” “我养它?我自己都养不活,就是看着可怜,偶尔喂点。” “你开锁的本事是从哪儿学的?” 邬志奇指指自己太阳穴说:“不知道,脑子全是空的,有时候突然会了,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学的。” 王鑫铎拍拍大腿站起来,“明天等电话,跟我们去现场。” 耿晨站在门口,等师父下楼以后才进来,面对邬志奇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语气诚恳,言语真挚。 邬志奇扭头笑笑,看着地上杂乱的纸箱子,张开嘴却半天没有发声,似乎做了许久的挣扎才开口,“希望你能信任我,我不是坏人,虽然我没有记忆,但我不是坏人。” 九 “你相信灵魂吗?”王鑫铎一大早就蹦出这么一句哲学味道的问题。 耿晨坐在副驾驶上不知如何回答。 又是一句,“你相信灵魂吗?” “我是无神论者。”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的善恶是由记忆决定还是灵魂?” 耿晨思忖良久,直到汽车停在自己家楼下才终于开口,“我想是有灵魂的,有些罪犯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中,成年后却是危险的连环杀手,我觉得记忆并不能左右一切,比如天生身材不好,一种人会说既然健身如此困难就不要去努力了,而另一种人则会说既然不好就需要更努力,选择是自己做的,才不是记忆。” 王鑫铎并未回答,掏出手机,发送语音,“下楼吧。” 邬志奇穿着一身新衣服,白色有领T恤配黄色短裤,显得很年轻干练,兴冲冲的拉开车门,“怎么警车没有网?” “折叠的。”耿晨替师父回答。 “全是高科技。”邬志奇坐在后座上好奇的东摸西摸,“现在车都有自动驾驶了,你们咋还自己开?” “这是警车,你觉得政府用车安装无人驾驶纳税人会怎么想,还不得把机关事业管理局连锅端了,能有空调就不错了。”王鑫铎边说边转动方向盘。 耿晨将平板电脑递给邬志奇,顺道提醒他,“千万记住,你不是警察,不要乱说话,跟我们进去就行,不能碰的千万别乱动。” 邬志奇端着电脑,看着上面的资料,根本没有搭碴儿。 “九号受害者,办公室文员,高级白领,社交圈子很简单,家庭殷实,关系网里没有可疑人物,也没有发现与其他受害者的交集。”王鑫铎的总结很简单,也很精确。 邬志奇看的全部是文字资料,“怎么没尸体照片?” 耿晨没好气的说:“怕你看了吐车上。” “怎么会,又不是小姑娘。”邬志奇递还电脑,“这有啥可看的,去九号家里看看。” 九号受害者的家位于一座普通小区,这是邬志奇没料到的,“高级白领是不是应该住在CBD附近什么的?” “她很早以前就住这里,所以没搬走。” 他们来到十层,王鑫铎掏出物证袋里的钥匙打开房门。三人从警戒线下钻入,客厅陈设简单至极,沙发、茶几以外几乎空无一物。其它房间还算像个女人家的摆设。邬志奇站在客厅的巨幅照片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黑色像的半身像虽然体态丰盈顾盼生辉,却显得有点不太吉利。受害者穿着深色露肩装,将手指放在嘴唇上,虽然本意拒绝,但眼神看起来却是点半推半就。 耿晨打趣道,“见到美女走不动道了吧。” “你以为我是谁,算是美女吧,不过好像和你们说的不一样。” 王鑫铎拉开卧室门,“衣服也很简单。” 邬志奇走进卧室,面对一排巨大的黑色衣柜,当打开时,里面是各种花色的衣服,他挨个检查,“很保守啊,和我想的不一样。”他揪出两件一模一样的羽绒衣,然后取出一摞简单图案的上衣。他突然指着衣柜问:“内衣呢?” 耿晨露出一脸厌恶,邬志奇眼不瞎,回以一脸鄙视,“内衣是贴身穿的,别人看不到,才会表现出本人真实的性格。” 王鑫铎指着衣柜角落,“里面有个内衣箱子,自动杀菌。” 邬志奇敲敲门,完全找不到把手,但无论按哪个部分也没有反应。耿晨站在他身后一个劲的笑,王鑫铎狠狠瞪她一眼,说:“开关在旁边的柜子里,用手机也行,可手机在郭潮生哪儿。” 邬志奇终于打开神秘的内衣柜,他拎起一件红色的蕾丝胸罩,然后把手直接伸到最下面,抽出一大把的内裤。耿晨看着现场被翻成这样立刻大怒,但王鑫铎却拦住她。邬志奇从里面挑出一件,在两人面前晃,一条白色的蕾丝镂空内裤,看起来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耿晨看不出门道,“你有收集癖吗?” “一看就是小姑娘,老王看出来的吗?” 王鑫铎摸着下巴短短胡须说:“情趣内衣?” 邬志奇的手指从内裤下侧穿过,“社会关系简单,我看未必!”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杂物柜,将抽屉一个个拉开,检查可疑物品。 耿晨凑到王鑫铎身边,“师父,让他这么找好吗?” “有些人能找到你最想藏的东西,我想他就是。” 邬志奇拿出一个纸盒子,里面杂乱的扔着五六部手机,“你们的人没拿走吗?” “都检查过了,没有储存卡,而且型号早就淘汰了,里面的内容经过格式化,推测是受害者害怕信息泄露,所以就没扔掉。”耿晨的回答看似合情合理。 邬志奇却对手机产生好奇,仔细观察每一个按键手机的磨损程度,然后打开其中的一部,“居然有电,这种卡长什么样子?” “淘汰的内存卡,可能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吧。”耿晨看看周围,“没有发现储存卡。” “是不是这个?”邬志奇展开右手,掌心躺着一张黑色卡片。 王鑫铎捏起卡片,“你是从哪儿找到的,我们搜了好几遍。” 邬志奇咯咯笑起来,“就在眼皮子底下,一进门就看见了、” 王鑫铎和耿晨尴尬对视,邬志奇看他们不知其然,指着客厅的方向,“那副黑白像,卡在上面镶着,你们没注意到?” 耿晨惭愧中舔舔嘴唇,找不到该怎么推脱。王鑫铎将卡递给她,说:“是得换换思路,看看里面有什么吧。” 耿晨将卡插进手机卡槽,手机有一个投影功能,她对准墙壁,由于阳光光线太强,图像模糊不清。王鑫铎拉上窗帘。文件夹里保存着数个文件夹,她随意打开一个,居然是标记着时间的视频文件,她刚想打开其中一个。 “少儿不宜哦。”邬志奇又开始习惯性的坏笑。 图像中有两个赤裸的男性,九号受害者夹在他们中间,穿着红色的情趣内衣。 “咱们的方向有问题,去看看八号吧。”王鑫铎一脸愁云稍散,又升起一丝焦虑,“希望还有时间。” 十 城市的生长总有方向,而不是公平拓展,有一些小区被新时代的潮流淹没,另外一些却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中。八号的就位于旧厂房外,属于被遗忘的垃圾堆。 王鑫铎很小心的将车停在小区口外,边摘安全带边说:“步行走吧,里面不好开。” 邬志奇舍不得汽车的分区空调,“干嘛,开车进去多舒服。” “走吧,你进去就知道了”耿晨打开车门,热浪一拥而进,冷气避之不及。 三人走进小区大门,老式的栅栏门大敞着,一股子腥臭味扑面而来,苍蝇扑扇翅膀的声音绕来绕去。邬志奇站在门口,看着道路上缓缓行走的老人,立刻明白为什么不能开车进来。 “十几年了,为啥摄像头还那么大?”邬志奇指着墙角的摄像头问。 耿晨扔掉湿透的纸巾,说:“因为公共监视系统必须显眼,否则违法。” “怎么垃圾堆没人清理?”邬志奇看着纸巾下的臭鱼烂虾说道。 王鑫铎躲开突然钻出路边草丛的野猫,“你觉得会有人交物业费吗?” “这是啥,垃圾堆,特大号垃圾堆!” “他们觉得自己风烛残年,所以不想交钱,更不想承担责任。” 邬志奇吹了一声口哨,“人就是人呐,什么年代都一样。” 八号的家就在一栋旧楼的三层。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廊,躲开黑色的泡菜摊子,钻过两人高的纸箱子,在令人窒息的味道中前进。仅仅三楼的台阶,却如同登天般。王鑫铎揪揪领子,却没有一丝凉意。他们走进受害者的家,又是难闻的腥臭味,与楼下的不同,这种味道更刺激,直戳鼻子黏膜,邬志奇险些吐出来。 “受害者家里有七八只野猫,有一只来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屋子里全是猫尿味。”王鑫铎捂着鼻子打开窗户,浓烈的味道微微退却。 屋子里摆放着几只大笼子,里面扔着空碗。邬志奇从客厅绕到卧室,又绕到厨房,地上摆放着数个猫粮袋子,除此之外还有几盆猫薄荷,不过已经枯萎成一团干草。他突然发问;“电脑呢,是不是也搬走了?” 耿晨取出柔性电脑铺在桌面上回答,“技侦拿走了,还在他们那儿,你要问什么,我替你查。” “怎么查?” “我们可以直接链接数据库,刚才九号受害者的也在线。” “不早说。”邬志奇看着屏幕上说,“我要查查他电脑里有多少关于猫的东西。” 耿晨滑动图标,花瓣状分裂的图标在屏幕上旋转,她很快就搜索到一些关于养猫的软件。 “不对啊。” 王鑫铎站在他们身后,“有什么不对,你发现什么?” “桌面没有猫。” 耿晨笑起来,“不是爱猫就一定要把猫放的到处都是吧。” 邬志奇一拍大腿,走向厨房。耿晨想跟进去却被王鑫铎拦下,师父眯着眼睛说:“说不定有突破。” 邬志奇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瓶子,“我觉得有问题。” 耿晨端起瓶子,“白醋,能有什么问题?” “你家腌